後主王衍斜倚在白玉榻上,懷中抱著美姬,眼神卻空洞地望著殿外慘白的月光。
淮南大軍兵臨城下,那震天的殺伐之聲仿佛已經穿透了厚重的宮牆,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他試圖用醇酒與美人麻痹自己,可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卻如附骨之蛆,越發清晰。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過庭院,悄無聲息地融入大殿的梁柱陰影之中。
殿內的宦官和宮女竟無一人察覺。
黑影如一片羽毛般飄落,單膝跪在王衍榻前三步之處,那是一個身段窈窕的女子,臉上蒙著黑紗,隻露出一雙清冷如寒星的眸子。
“誰?”王衍驚得幾乎從榻上滾下來,懷中的美姬也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送陛下一線生機的人。”女子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不帶一絲情感。
她將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箋舉過頭頂,“此乃舊吳皇室遺族所托,他們不願見華夏再遭兵燹,特獻此計,望陛下明察。”
舊吳皇室?
王衍的腦中一片混亂。
前朝舊吳早已覆滅數十年,其遺族怎會在此刻出現在蜀中?
他揮退了瑟瑟發抖的美姬,顫抖著手接過那封信。
信箋的質地極為考究,顯然非凡品。
他撕開火漆,展開信紙,目光迅速掃過。
隻一眼,王衍的臉色便由驚疑轉為煞白,最後又泛起一絲病態的潮紅。
信中字跡蒼勁,言辭懇切,分析了蜀中與淮南的兵力優劣,直言強守無異於以卵擊石。
但筆鋒一轉,卻提出了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建議:“吐蕃久有窺蜀之心,然其更懼淮南勢大。陛下可遣使入蕃,許以重利,言明唇亡齒寒之理。若能聯合吐蕃,東西夾擊,則李昭腹背受敵,必退兵自保。屆時,可保蜀中不失,陛下亦可徐圖後計。”
這個建議像一道驚雷,劈開了王衍心中被恐懼籠罩的迷霧。
聯合吐蕃?
引狼入室?
可信的末尾,那一句“蜀地儘失與暫失一隅,孰輕孰重,望陛下聖裁”,又如同一根毒刺,狠狠紮進了他最軟弱的地方。
是啊,與其城破國亡,身死族滅,不如先割讓些許土地,換來喘息之機。
至於吐蕃的威脅,那是將來的事,眼下,活命最重要。
王衍緊緊攥著密信,那薄薄的紙張仿佛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手心裡的冷汗浸濕了信箋。
幾乎在同一時刻,成都城外,淮南大軍的中軍帳內,燈火通明。
李昭端坐於帥案之後,身前的沙盤上,成都城的模型被圍得水泄不通。
他身旁的郭崇韜,這位沙場宿將,正緊鎖眉頭,手中捏著一張剛剛由飛鴿傳來的字條。
“陛下,錦衣衛密報,有一神秘女子潛入蜀宮,向王衍進獻密信,言辭涉及聯合吐蕃。”郭崇韜的聲音沉穩,卻難掩其中的憂慮,“錦衣衛的線人無法探知信件全文,但‘舊吳殘黨’四字卻聽得真切。舊吳覆滅已久,其殘黨星散,怎會有如此能量,遠渡巴蜀,攪動風雲?此事……恐怕不簡單。”
李昭修長的手指在冰冷的沙盤邊緣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抬起眼,眸中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嘴角卻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舊吳殘黨?郭將軍,你信嗎?”
郭崇韜一愣:“末將不敢妄斷,但不得不防。若王衍當真與吐蕃勾結,我軍將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
“他會的。”李昭的語氣篤定得不容置疑,“王衍此人,外強中乾,貪生怕死。任何一根能救命的稻草,他都會不假思索地抓住,哪怕那稻草有毒。至於這所謂的‘舊吳殘黨’……”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如刀,“不管是真是假,是何方神聖在背後故弄玄虛,都給了我們一個絕佳的機會。既然有人想試探王衍的底線,那我們不妨……幫他一把,讓他徹底亮出底牌。”
郭崇韜眼中閃過一絲明悟:“陛下的意思是……”
“擬詔。”李昭不再看沙盤,而是抽過一張空白的絹帛,親自拿起筆,“朕要親自給王衍寫一封《招降詔》。”
墨汁在筆尖凝聚,李昭下筆如飛,一字一句都帶著千鈞之力:“……前蜀主王衍,若肯幡然醒悟,開城歸附,朕念其舊情,可冊封為蜀公,食邑萬戶,永鎮西川,子孫世襲罔替……”
寫罷,他將詔書遞給郭崇韜。
郭崇韜接過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條件何其優厚!
封公、世襲、永鎮西川,這幾乎等同於保留了王衍的一切,隻是換了一個名號。
“陛下,這……是否太過寬宏?恐難以服眾。”
李昭冷笑道:“一封空文罷了。朕要的不是他的城,而是他的心。立刻派人,將這詔書的內容,一字不改地散播出去,務必讓成都城內,從達官顯貴到販夫走卒,人儘皆知!”
命令一下,數十名錦衣衛的精銳便化作暗夜裡的幽靈,潛入成都城。
一夜之間,關於淮南王李昭《招降詔》的流言,便如瘟疫般席卷了這座被圍困的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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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館裡、酒肆中、街頭巷尾,百姓們議論紛紛。
守城的蜀軍士兵們更是人心惶惶,他們為了保衛王氏的江山而流血,可淮南王卻許諾給王衍一個“蜀公”的爵位,那他們這些人的犧牲又算什麼?
民心,徹底動搖了。
王衍在宮中坐立不安,那封聯合吐蕃的密信還未送出,後院卻已經起了大火。
《招降詔》的內容像一記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他的臉上。
他知道,李昭這是在誅心。
城中百姓和將士一旦相信他隨時可以為了富貴而投降,那誰還會為他賣命?
內外交困之下,王衍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