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都的夜,沉靜如水,唯有更漏聲在寂靜的府邸中滴答作響,仿佛丈量著某種不可知的命運。
李昭的臨時書房內,燭火跳動,將他的影子拉得頎長而扭曲,投射在背後那幅巨大的蜀地輿圖上。
他的指尖,正死死地捏著一卷來自揚州的八百裡加急軍報。
那薄薄的幾頁紙,此刻卻重逾千斤。
紙上浸染著信使的汗水與風塵,字跡潦草而急促,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尖刀,刺入李昭的眼瞳。
閩地,陳寶聚眾起事,聲勢浩大,已連下數州。
這本是疥癬之疾,李昭初看時尚未動容。
但接下來的消息,卻讓他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吳越王錢鏐,那個盤踞東南的梟雄,竟如一頭嗅到血腥味的餓狼,趁著他主力西征、江淮空虛的絕佳時機,悍然揮師北上,兵鋒直指揚州!
揚州,是他龍興之地的根基,是他東出天下的咽喉。
若揚州有失,他這剛剛打下的西蜀基業,便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瞬間就會被攔腰斬斷。
這不再是疥癬之疾,而是穿心之箭!
李昭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凜冽的寒芒。
他以為自己西進的步伐已經足夠快,卻沒想到敵人的刀鋒更快。
錢鏐與陳寶,一南一北,分明是早有預謀的夾擊。
他們算準了他深陷蜀地,一時難以抽身。
“來人!”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門外親兵應聲而入。
“傳郭崇韜,即刻來見我。”
郭崇韜來得很快,他顯然是被從睡夢中叫醒的,衣衫尚有些不整,但眼神卻一如既往的清明銳利。
他一進門,便感受到了書房內那股幾乎凝成實質的肅殺之氣,目光掃過李昭案上的軍報,心中已然了然。
“主公,東邊出事了?”
李昭將軍報推了過去,沒有多言。
郭崇韜一目十行地看完,臉色也變得異常凝重。
他沉吟片刻,抬頭直視李昭的雙眼:“主公是想……”
“我需即刻東返。”李昭斬釘截鐵地說道,手指在輿圖上重重一點,正點在揚州的位置,“揚州不能丟,江淮是我們的根本。錢鏐此獠,欺我太甚!”
“主公息怒。”郭崇韜卻異常冷靜,他上前一步,手指沿著輿圖的邊緣,劃過西南的南詔和西邊的吐蕃,“主公,我軍主力儘數在此,若此刻儘數東調,蜀地初定,人心未附,巴蜀舊族尚在觀望。倘若我們前腳剛走,吐蕃或南詔趁虛而入,孟知祥將軍手中的兵力未必能應付兩麵夾擊。屆時,我等將腹背受敵,陷入萬劫不複之境地。”
郭崇韜的話如一盆冷水,澆在李昭沸騰的怒火之上,讓他瞬間冷靜下來。
他知道,郭崇韜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對的。
打天下,靠的不是一時的血勇,而是周密的謀劃和萬全的準備。
他負手在房中來回踱步,燭光下,他的影子在輿圖上時而覆蓋吐蕃,時而籠罩南詔,仿佛正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沙盤推演。
良久,他停下腳步,
“你說的對,我們不能給敵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機。”李昭的聲音恢複了平穩,“雲南攻略,暫緩。傳我將令,命孟知祥率所部暫駐成都,嚴守各處關隘,安撫地方,在我歸來之前,不得輕舉妄動。”
郭崇韜躬身道:“主公英明。留孟將軍鎮蜀,足以震懾宵小。”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通報,司天監沈彬求見。
李昭眉頭微皺,這個時辰,沈彬來做什麼?
但念及此人向來穩重,從不無故驚擾,便道:“讓他進來。”
沈彬一襲道袍,手持羅盤,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神色間帶著一絲難掩的驚異與惶恐。
他行過禮後,甚至來不及看郭崇韜,便急切地對李昭稟報:“主公,天象有變!就在方才,臣觀測到金星驟然移位,其光芒銳利如刀,直指東南方位!此乃‘太白淩空,血光犯疆’之兆,主東南必有大戰,恐有血流漂櫓之禍!”
李昭聞言,先是一怔,隨即發出一聲冷笑,笑聲中帶著三分嘲諷,七分霸氣。
他望向窗外墨色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雲層,看到那顆預示著戰爭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