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卷過女真人的營地,帶著鬆木燃燒的劈啪聲和烤肉的焦香。
營帳之內,篝火的光芒在每個人的臉上跳躍,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扭曲,如同潛伏的鬼魅。
郭崇韜端坐如山,麵帶微笑,仿佛剛才呈上的那封信隻是一份普通的問候,而非一份足以攪動整個北方草原格局的盟約。
他身前的矮幾上,李昭親筆寫就的絹帛靜靜躺著,每一個字都似乎蘊含著千鈞之力。
“若願共伐契丹,王爺願以鐵器、鹽茶相贈,並承認女真各部自治。”
這幾句話,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完顏烏古乃的心湖裡激起了滔天巨浪。
鐵器,意味著更鋒利的武器和更耐用的農具;鹽茶,是部落生存和發展的必需品;而“承認各部自治”,則是直擊他內心深處最渴望的東西——尊嚴與自主。
女真人,受夠了契丹人的奴役和盤剝。
他們像狼一樣在苦寒之地掙紮,每一次狩獵,每一次收獲,最好的那一份都要上供給南邊的“主人”。
可是,眼前這個男人,這個自稱來自壽州淮南王李昭麾下的使者,他的話能信幾分?
完顏烏古乃的目光深邃如古潭,他拿起一隻盛滿馬奶酒的牛角杯,卻沒有喝,隻是用粗糙的指節摩挲著杯沿。
帳內的氣氛瞬間凝滯,連篝火的劈啪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他身邊的幾位部落首領,有的麵露貪婪,有的滿眼警惕,但無一例外,都緊緊盯著烏古乃,等待他的決斷。
“南人的承諾,就像草原上的風,”烏古乃終於開口,聲音嘶啞而沉重,“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們憑什麼相信,淮南王不是想讓我們女真勇士的血,去為他鋪就一條通往契丹王座的道路?”
郭崇韜早料到有此一問,他從容不迫地說道:“王爺的顧慮,我家王爺早已想到。契丹之強大,非一國能敵。唇亡齒寒的道理,想必王爺比我更清楚。至於誠意……”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恰在此時,一名親兵從帳外匆匆步入,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郭崇韜微微點頭,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
“誠意,有時不僅是人來書寫,更是天意來昭示。”他緩緩說道,“就在半月前,壽州觀星院的沈彬博士夜觀天象,發現熒惑之星,久留心宿之位。此乃‘熒惑守心’之兆,預示王者不安,天下將有大變。此消息,如今已隨商隊傳遍草原。敢問王爺,這天意,是向著誰呢?是國力鼎盛、君主年富力強的淮南,還是那位早已沉溺於享樂、內部暗流洶湧的耶律阿保機?”
“熒惑守心”四個字一出,帳內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這些生活在天地之間的遊牧民族,對星象天命有著近乎本能的敬畏。
這個傳言,他們或多或少都聽過一些,此刻由郭崇韜這個南朝使者鄭重說出,其分量陡然加重。
完顏烏古乃的眼神劇烈地閃爍了一下。
他知道,這個星象預言就像一劑毒藥,無論真假,隻要流傳開來,就足以動搖契丹內部那些本就心懷不滿的貴族。
李昭這一手,玩得又高又狠。
他將牛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酒液潑灑出來,濺濕了獸皮。
“天意難測,我隻信握在手裡的東西。”烏古乃緊盯著郭崇韜,仿佛要將他看穿,“空口白牙的承諾和虛無縹緲的星象,還不夠。若真有誠意,當以血脈為盟。我要一位真正的公主,嫁到我們女真來,做我的閼氏。她的血,將是我們盟約最牢固的保證!”
此言一出,帳內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最後的試探,也是最苛刻的條件。
一個南朝的公主,金枝玉葉,怎可能嫁到這冰天雪地的蠻荒之地?
這分明是刁難。
然而,郭崇韜卻笑了。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王爺快人快語,郭某佩服。”他從懷中取出一個沉甸甸的紫檀木盒,雙手捧上,緩緩打開。
一瞬間,金光與玉色交相輝映,幾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盒子內,靜靜躺著一枚螭龍盤踞的黃金大印,和一冊以溫潤白玉雕琢而成的玉書。
“我家王爺並無親女,但早已選定宗室女一人,才貌雙全,德行兼備,破格冊封為‘和碩公主’。”郭崇韜的聲音鏗鏘有力,回蕩在帳中,“此乃淮南王親賜的金印玉書,是公主身份的憑證!隻要王爺點頭,三日之內,公主便可自壽州啟程北上。這份誠意,王爺可還滿意?”
完顏烏古乃的呼吸陡然粗重起來。
他死死盯著那方金印,那上麵繁複的篆文和隱隱的王者之氣,絕非偽造。
李昭竟然連這一步都算到了!
他不僅答應,甚至提前準備好了一切!
這份魄力和決心,遠超烏古乃的想象。
他心中的天平,開始劇烈地向聯盟傾斜。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一陣喧嘩。
一名女真護衛領著一個衣著華貴的商人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