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關的積雪在馬蹄下發出細碎的聲響,孫簡的馬車碾過血泥未乾的官道時,車簾被風掀起一角。
他望著關樓上獵獵作響的字旗,喉結動了動——那旗角翻卷的弧度,像極了當年長安太極宮前的龍旗。
王爺在頂樓。親衛掀開布簾,寒氣裹著鐵鏽味撲麵而來。
孫簡扶著欄杆拾級而上,每一步都能聽見靴底與冰麵的摩擦聲。
待轉過最後一道回廊,便見李昭立在雉堞邊,玄色大氅被山風灌得鼓脹,腰間觀星銅鑒隨著動作輕撞佩玉,發出清越的脆響。
孫先生。李昭轉身,眉峰上還凝著未化的雪粒,三日前雁門關的雪,今日幽州城的風,您比我更清楚其中關竅。
孫簡垂袖行禮,廣袖掃過欄杆上的薄冰:老臣聽聞,有人在幽州南市說書,說紫微星屬帝座,然帝座星暗,淮南王不過借星象欺世他抬眼時,眼角的皺紋裡凝著霜,老臣當年在禮部,主持過三次郊祀。
這祭天祭星的禮,講究的是與——誠則能感天地,信則能服人心。
李昭指尖叩了叩腰間的銅鑒,鏡麵映出他微沉的眼:先生是說,要讓這與,都落在百姓眼裡?
正是。孫簡從袖中取出一卷《開元禮》殘本,絹帛邊緣已泛著焦色,當年黃巢破長安,老臣藏著這卷禮典逃出城。
如今看王爺治軍、理民、破遼,倒有幾分太宗皇帝當年的氣象。他將禮典輕輕放在案上,祭星禮的儀軌,老臣可以複原。
但要讓天下人信...得有真東西。
話音未落,樓下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親衛掀簾入內,手中錦盒還沾著露水:蘇娘子的飛鴿傳書。
李昭打開錦盒,絹書上的字跡娟秀如蘭:晉地張允聯合五姓舊臣,在幽州、滄州散布紫微非帝星之說,市井小兒已能背謠:紫微星,照寒星,淮南王,坐不穩他將絹書遞給孫簡,指節在案上輕叩兩下,先生可聽過張允?
前唐弘文館學士,祖上是河東張嘉貞之後。孫簡撫過禮典上的金漆,此人最是迂腐,當年朱溫篡唐,他在洛陽城哭了三日,如今見王爺勢大,怕是想借星象做文章。
李昭突然笑了,指腹摩挲著銅鑒邊緣的二十八宿紋:星象...本就是人看的。他抬眼時,眼底有寒芒掠過,去傳李延嗣。
觀星院首席星官來得極快,青衫下擺還沾著星圖墨跡。
李延嗣進門便伏地叩首:王爺。
七日後,我要讓幽州百姓看見紫微星入辰宮。李昭將銅鑒遞給李延嗣,你掌觀星院三年,該知道如何讓這星象準得像刻在天上。
李延嗣接過銅鑒,指腹觸到鏡麵時渾身一震——這麵銅鑒他見過,當年師父通天道人圓寂前,曾說此鏡能照見三辰行度。
此刻鏡麵映著李昭的眉眼,竟比星圖更清晰幾分。
他喉結動了動:屬下這就去校準渾天儀,再派弟子去北郊設觀測台。
三日前夜觀,紫微星本就偏向辰位,七日後...該是合宮之象。
李昭起身,大氅掃過案上的禮典,孫先生主禮,李大人主象,蘇娘子的人盯著張允。
三日後祭星壇破土,七日後...我要讓幽州的雪,都映著紫微星的光。
七日後的幽州北郊,祭星壇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壇高三丈,分三層,最上層立著青銅渾天儀,中層擺著牛、羊、豕三牲,最下層鋪著朱紅地毯,一直延伸到觀禮台。
百姓圍在數裡外的柵欄外,交頭接耳的聲浪像漲潮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