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王府的密室裡,燭芯爆響,火星濺在李昭案頭的羊皮地圖上,將雁門關外四個字燒出個焦黑的洞。
他屈指叩了叩地圖邊緣,指節在燭火下投出細長的影子:高都護,你看這處。
門軸轉動的輕響傳來,高行周裹著寒氣跨進來,甲胄上的冰碴子簌簌落了滿地。
他單膝點地時,腰間的橫刀撞在青磚上,發出清冽的脆響:末將聽令。
李昭伸手虛扶,指尖掃過高行周肩甲上未乾的血漬——那是昨夜火攻遼營時濺上的。阿保機退得太快。他的拇指壓在地圖上位置,若讓他帶著殘兵過了潢水,不出半年,草原上又會多出十萬控弦之士。
高行周抬頭時,眼角的刀疤跟著扯動:王爺是要斷他糧草?
不是斷,是焚。李昭抽出案下一卷密報,封皮上還沾著幽州驛卒的泥印,遼軍北撤必經雁門關外的白草灘,那裡有他們藏了三個月的糧草。他將密報推過去,燭火映得紙麵發亮,我要你帶三千輕騎,繞青牛嶺抄後路,今夜子時動手。
高行周的手指在密報上頓了頓。
他認得這字跡——是李昭最信任的細作,去年冬天單槍匹馬混進契丹王庭,連阿保機的狼頭旗有幾道金線都探得清楚。末將得令。他霍然起身,甲葉相撞的聲音裡帶著銳風,隻是...王爺如何確定白草灘有糧?
李昭望著密室穹頂的星圖。
前世的記憶像潮水漫上來:公元926年,耶律阿保機正是靠著白草灘的糧草發動南侵,結果被後唐李存勖燒了個乾淨。
可如今,該是他李昭來改寫這一頁了。你隻需記住,他轉身時,袖口掃過案上的銅漏,雪停前燒完糧草,阿保機的馬,就再也跑不起來。
高行周走後,密室裡的燭火忽明忽暗。
李昭摸出袖中半塊碎玉——那是前世學生送的鎮紙,此刻涼意透過掌心滲進血脈。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的一聲,驚得簷下寒鴉撲棱棱飛走。
同一時刻,三百裡外的草原上,耶律阿保機的青騅馬正踩著半融的雪水。
他扯了扯被血浸透的披風,哈出的白氣在眉睫上結了霜。父汗!耶律倍的銀槍挑開橫在馬前的斷枝,追兵沒跟來,再不走,等雪封了漠南道,連草籽都找不到!
阿保機勒住馬。
遠處山坳裡傳來稀落的馬蹄聲——是他派去收攏潰兵的遊騎。我契丹兒郎,他的聲音像刮過石灘的風,何時被一場火嚇破過膽?他望著東南方漸沉的月亮,狼頭墜子在胸口撞出悶響,等收攏這兩千潰兵,我們還能......
父汗!耶律倍突然翻身下馬,單膝跪在雪地裡。
他的鎧甲上還粘著幽州兵的血,此刻被雪水一激,散發出鐵鏽味,您看看這些兒郎!他指向身後——二十幾個契丹兵正互相攙扶著往前走,有人的靴子爛了,裹著草繩;有人的馬瘸了,正用刀割下馬尾上的毛,試圖給凍僵的手取暖,再拖半日,他們連刀都舉不動!
阿保機的手按在刀柄上。
刀鞘是用北境熊皮裹的,此刻卻涼得紮手。
他望著兒子凍得發紫的嘴唇,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第一次帶小耶律倍去獵狼。
那孩子舉著比他還高的弓,說要給阿保機剝狼皮做披風。
如今這張弓還掛在王帳裡,可狼皮披風,終究是沒做成。
起營。他突然甩了甩韁繩,青騅馬打了個響鼻,但隻留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後,當最後一隊潰兵跌跌撞撞衝進營地時,阿保機的臉色已經白得像雪。
他數了數——原本五千人的隊伍,如今隻剩三千零十七人。
更要命的是,隨軍攜帶的糧袋裡,隻剩下小半袋炒麵。傳我令,他扯下腰間的狼頭墜子,把馬料分一半給士卒。
帳外突然傳來喧嘩。
一個渾身是雪的探馬撞開帳簾,膝蓋還沒著地就喊:大王!
白草灘...白草灘的糧倉!
阿保機的手一抖,狼頭墜子掉在地上。
同一時間,白草灘的夜空被火光撕裂。
高行周的佩刀挑開最後一個守軍的喉嚨,血濺在他的護腕上,很快結成冰珠。他吼了一嗓子,身後的騎兵立刻將浸了火油的火把扔進糧垛。
乾燥的麥草地燃起來,火星子躥得比旗杆還高,映得雪地一片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