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王府的書房裡,燭芯“劈啪”爆響,將李昭的影子投在《南征方略》泛黃的紙頁上。
他指尖停在“洛陽”二字上方,聽見廊下傳來皮靴叩磚的聲音——是杜重威到了。
“見過大王。”杜重威掀簾而入,玄色官服下擺還沾著未撣儘的雪屑。
這位以辯才著稱的使者躬身時,目光掃過案頭攤開的輿圖,燕雲十六州的輪廓在燭火裡忽明忽暗。
李昭合上圖卷,指節輕叩檀木案幾:“明日辰時,遼使該到幽州城下了。”
杜重威脊背微繃。
他原以為大王召自己來是商議南征,卻不想繞到了北邊的契丹人身上。
“大王是要……”
“拖延。”李昭截斷他的話,目光如刀,“穩住耶律阿保機,為我整頓淮南、攻略中原爭取三個月。”他從袖中抽出一卷星象圖,攤開在杜重威麵前,“昨夜觀星台報彗星將現,你便拿這個做文章——就說天象未明,我軍雖勝,卻不宜窮追。”
杜重威瞳孔微縮。
他早聞李昭有“通天道人”之名,卻不想連彗星出現都能算到。
“若遼人要探我虛實?”
“你便說‘天命不可違’。”李昭指腹摩挲著星圖邊緣的朱砂批注,那是前世記憶裡彗星出現的精確日期,“再提提他們營中凍死的八百匹戰馬——韓延徽是聰明人,會懂我留的台階。”
杜重威喉頭動了動,突然單膝跪地:“末將必不負所托。”
李昭伸手虛扶,目光掠過窗外漸濃的暮色。
燕山以北的遼營此刻該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遼軍大帳內,獸皮簾子被北風掀開一角,卷進幾片殘雪。
耶律阿保機攥著酒碗的指節泛白,碗底重重磕在案上,濺出的馬奶酒在貂皮褥子上洇出深色痕跡:“李昭不過占了天時!待我集結潢水流域的三萬精騎——”
“大王!”韓延徽跪在帳心,玄色襆頭下的鬢角已見霜色,“您且看看這軍報。”他展開一卷染血的帛書,“前日運糧隊在居庸關遇雪崩,糧草折損七成;鐵林軍昨夜劫了咱們的草場,現在每匹戰馬每日隻能分到半升豆料。”
帳外突然傳來馬嘶,是巡營的契丹兵在嗬斥偷懶的夥夫。
耶律阿保機望著帳角懸掛的狼頭旗,那抹玄色正被風扯得獵獵作響。
他想起三天前在雪地中潰敗的前鋒軍,少年將軍耶律斜軫的幼子抱著他的馬腿哭求:“大人饒我阿耶一命!”而李昭竟真的放了人——這比砍斷他的刀更讓他難受。
“韓先生是要我向漢人低頭?”他聲音發悶。
韓延徽抬頭,目光灼灼:“非是低頭,是謀勢。李昭若真要滅我,不會留著咱們殘部退到燕山。他要南征中原,需要北邊安穩。”他從懷中摸出個銅製算籌,“臣算了筆賬:若現在議和,咱們能保留鬆漠以南的牧場,用皮毛換漢地的鹽鐵;若硬要打……”算籌“當啷”落在地上,“不出半月,您的勇士們就要啃樹皮了。”
帳中陷入死寂。
耶律阿保機突然抓起酒壇灌了一口,酒液順著胡須往下淌:“派使者去幽州。但告訴李昭——”他抹了把臉,“我契丹人記仇。”
談判前夜,幽州城的夜空炸開一道銀芒。
李昭站在觀星台最高處,望著彗星拖著長尾自西向東劃過,像把亮閃閃的刀子割開夜幕。
身後觀星師捧著星盤,聲音發顫:“此星主兵戈,然尾指北……”
“傳我的令。”李昭打斷他,“讓全城的卦攤都說‘彗星掃北,天意未定’。再給遼營送二十壇劍南春——就說本王請阿保機可汗共賞此星。”
觀星師領命而去。
李昭摸著袖中碎玉,想起前世史書裡輕描淡寫的一句“乾寧元年冬,有大星出西方”。
那時他隻當是普通天象,如今才知,這是老天爺給他遞的刀。
幽州城外的祭壇搭在殘雪未消的曠野上。
十二根塗朱的木柱撐起青布帳幔,帳前立著塊玄色石碑,刻著“天地為證”四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