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連綿的淮南軍營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萬千火把彙成星河,沉默地傾軋著城中守軍最後的心理防線。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道鬼祟的身影趁著巡邏隊的間隙,從城牆的暗處被繩索悄然縋下,如同一片落葉,融入了城外的黑暗。
他不敢點燃任何火光,隻憑著對地形的熟悉和心中的一點微光,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淮南軍大營的方向摸去。
半個時辰後,李昭的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
這位年輕的淮南之主正對著一幅巨大的南詔全境堪輿圖凝神沉思,身側的李繼勳則在擦拭著他那柄從不離身的厚背戰刀,刀鋒在燭火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帳外親衛一聲低喝,隨後,一個身著南詔尋常布衣、滿臉風塵與驚恐的男子被帶了進來。
他一進帳便雙膝跪倒,聲音因激動和恐懼而微微發顫:“外臣段氏家臣,奉大公子段素隆之命,叩見淮南王!”
李昭緩緩轉過身,目光如電,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並未立刻叫起,而是平靜地問道:“段素隆?段思平的兒子?他派你來,是想代父求饒,還是另有圖謀?”
那使者深吸一口氣,從懷中顫抖著取出一卷用蠟封好的竹簡,高高舉過頭頂:“我家公子早已不堪忍受父王之暴政。南詔連年征戰,民生凋敝,哀鴻遍野,父王卻仍一意孤行,欲以萬民之骨血,築其霸業之基。公子不願見故土淪為焦炭,百姓再遭塗炭,故願獻上城外三座大營糧倉,以資王師。隻求淮南王入城之後,能善待我南詔百姓。”
李繼勳聞言,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握著刀柄的手緊了緊。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敵人的緩兵之計,或是某種陰險的陷阱。
李昭卻抬手製止了他。
他走上前,親自接過竹簡,拆開蠟封,細細閱覽。
竹簡上不僅詳細標注了三座糧倉的位置、守備情況,更是段素隆親筆所書,字裡行間充滿了對父親段思平窮兵黷武的憤懣和對未來的憂慮。
信的末尾,段素隆更是許諾,隻要大軍攻城,他便會在城中舉事,製造混亂,為大軍打開通路。
“你家公子想要什麼?”李昭將竹簡放在案上,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使者伏地叩首,聲音懇切:“公子彆無所求,隻願為淮南王帳下一小吏,親眼見證南詔在王上治下重獲新生。若王上不棄,公子願為內應,助王師三日後破城!”
“三日?”李昭的指節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聲響,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好,你回去告訴段素隆,孤答應他。三日後的午時,當我軍總攻的戰鼓擂響,我需要看到太和城內最盛大的‘煙火’。北門,就交給我麾下最勇猛的將軍。”
他的目光轉向李繼勳,後者眼中的疑慮瞬間被昂揚的戰意取代,重重點頭。
“另外,你再替我傳一句話給太和城內的所有百姓,”李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悲憫,“我李昭來此,非為屠城滅種,而是為了終結這無休無止的亂世。凡放下武器者,皆可活命。城破之日,便是南詔新生之時!”
使者如蒙大赦,連連叩首,才被親衛帶出大帳,消失在夜色之中。
消息很快便如插上翅膀的烏鴉,飛入了太和城的王宮。
當段思平從一名忠於他的侍衛隊長口中得知,自己的親生兒子竟然暗通敵寇,獻出糧倉作為投名狀時,他那張因多日焦慮而顯得蠟黃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逆子!逆子啊!”他狂怒地咆哮著,一腳踹翻了身前的紫檀木大案,案上的奏章、筆墨、玉器摔了一地,發出刺耳的破碎聲。
“孤待他不薄,他竟敢背叛孤,背叛段氏的江山!”
他的雙眼布滿血絲,如同被逼入絕境的野獸。
怒火無處發泄,最終彙聚成一個惡毒的念頭。
他指著殿外,聲音嘶啞地對侍衛長吼道:“去!把那個賤婦,把段素隆的母親給孤拖出來!立刻斬了!孤要讓那個逆子知道,背叛孤的下場!”
侍衛長渾身一顫,臉上血色儘褪。
他想勸說,卻在段思平那瘋狂的眼神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可就在他轉身準備領命之時,一名將領跌跌撞撞地衝進大殿,帶著哭腔稟報道:“大王,不好了!淮南王招降的消息傳遍了全城,說……說他不是來屠城的,隻為終結亂世。現在城中人心惶惶,北門的守軍已經跑了一半!連……連黑風蠻的那些舊部將領,也開始串聯,似乎……似乎不願再為我們賣命了!”
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澆在段思平的怒火之上。
他踉蹌著後退兩步,頹然跌坐在王座上。
斬殺段素隆的母親?
還有用嗎?
軍心已散,人心已失,連他最倚重的蠻族悍將都開始動搖,這座太和城,已經從內部開始腐爛崩塌了。
他揮了揮手,連說話的力氣都仿佛被抽乾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煎熬的三日,對城中的每個人來說都恍若三年。
第三日午時,約定的時刻來臨。
淮南軍營中,三通戰鼓如驚雷炸響,震徹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