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秋夜來得格外早。
敬翔踩著滿地梧桐葉往明德殿走時,燈籠裡的燭火被風卷得忽明忽暗。
他袖中還揣著朱友貞上個月親筆寫的密詔——朕病入膏肓,托卿以幼主,可此刻宮門前的金吾衛卻橫著長戟,將他攔在漢白玉台階下。
敬大人,陛下今早傳旨,說您舊疾複發,需在家靜養。領頭的校尉垂著眼,聲音像浸了冰水,末將也是奉命行事。
敬翔的手指死死摳住腰間玉玨。
他能聞到殿內飄來的龍腦香,那是朱友貞病榻前必焚的,可此刻這香氣裡卻混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老臣突然踉蹌一步,扶住廊柱時指節泛白:去通傳!
就說敬翔求見陛下最後一麵!
敬大人莫要讓末將難做。校尉身後的甲士們嘩啦啦推上長戟,月光在刀刃上劃出冷光。
敬翔望著那些年輕的麵孔,忽然想起十年前他隨朱全忠打天下時,這些孩子還在穿開襠褲。
他喉頭一甜,終究沒再往前半步。
回到相府時,書房的燭火還亮著。
敬翔解下朝服扔在地上,硯台被他重重一磕,墨汁濺在兩個字上,暈開團漆黑。
他抓起狼毫,筆尖在紙上頓了三頓,終於寫:振公台鑒:段凝買通禁衛,陛下恐已受製。
若不造圖,國將不國......
信紙被火漆封好時,窗外傳來更鼓三聲。
敬翔將密信塞進暗格,聽見後宅傳來夫人的咳嗽——他忽然想起,自己已有半月沒去看她了。
壽州王府的燭火卻比洛陽亮得多。
李昭捏著密報的手在案上輕叩,燭芯劈啪爆響,映得他眉間那道川字更深。朱友貞撐不過七日?他抬頭看向蘇慕煙,後者正倚著雕花隔斷,指尖繞著一縷墨發,段凝那匹夫,怕是等不及要穿龍袍了。
蘇慕煙的琵琶擱在案頭,弦上還沾著嶺南帶回來的木棉絮。
她走過來時裙角掃過李昭的靴麵,指尖點在密報上段氏私通契丹幾個字:大王要的謠言,妾身已讓紅袖坊的姐妹們備好了。她抬眼時眼波流轉,洛陽城的老卒愛聽茶棚的說書,新寡的娘子信尼姑庵的香灰,妾身分了三撥人,明早就能混進城門。
李昭突然握住她的手。
那雙手從前彈琵琶時總是溫軟的,如今因常年握密報,指腹起了薄繭。辛苦你了。他輕聲說,目光卻落在牆上掛的中原地圖上,等洛陽亂起來,河北豪族的牆頭草該往哪邊倒,你我都清楚。
話音未落,門簾被風掀起一角。
徐溫掀簾而入,鎧甲上還沾著淮河的水汽:大王,水師已備齊三百艘樓船,糧秣能撐兩月。他瞥了眼蘇慕煙,又補一句,末將按您說的,放話出去淮南王要親征,壽州城的百姓今早就在碼頭擺香案了。
李昭站起身,指尖劃過地圖上二字。
前世史書中,這裡是朱溫當年發跡的老巢,此刻卻像塊燒紅的炭,燙得他掌心發癢。三日後寅時發兵。他轉身時案上的觀星圖被帶得翻頁,露出背麵密密麻麻的小字——那是他前世筆記裡抄的乾寧三年魏博風向考三日後有東北風,正順汴渠。
洛陽的血卻是在第二日寅時濺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