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站在承明殿的廊下,晨露打濕了玄色冕服的下擺。
他望著驛館方向飄起的青旗——那是契丹使者的標記,繡著白鷹的藍旗在風裡翻卷,像草原上撲擊的猛禽。
陛下,契丹使者到了。小福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捧著的檀木匣裡,國書用契丹文字與漢字並書,羊皮紙邊緣還沾著草屑。
李昭接過匣子,指尖觸到粗糲的羊皮,前世史料突然在腦海裡翻湧:耶律阿保機九年後才會稱帝,此刻卻已在整合契丹八部。
史書裡說他性雄勇,多智略,可更關鍵的是,這個草原雄主從未放棄過南下中原的野心。
殿內檀香繚繞,李昭展開國書,共擊晉梁四個字刺得他瞳孔微縮。
他垂眸掩住眼底的冷意,將國書輕輕擱在案上,抬頭時已換上溫和的笑意:請使者先去驛館用茶,段卿,你陪朕去會會這位客人。
段凝跟在後麵,玄色官服的下擺掃過漢白玉台階。
他望著李昭挺直的脊背,喉結動了動——這位新帝總讓他想起前蜀覆滅時,自己跪在成都城下的情形,可此刻,他更在意的是如何替李昭擋住這草原上的狼。
驛館的朱漆大門洞開,契丹使者耶律迭裡正站在庭院裡。
他穿著狼皮鑲邊的錦袍,腰間懸著嵌綠鬆石的短刀,見李昭進來,竟不行跪拜禮,隻抱了抱拳:大契丹天皇帝致書大楚皇帝,願結兄弟之盟。
李昭的目光掃過他腰間的短刀,唇角微勾:草原的風裡總帶著狼的氣息,使者可知,中原人結兄弟,講究的是同飲血酒,共對刀山。他抬手示意侍從奉茶,青瓷盞裡浮著碧螺春,先嘗嘗嶺南的茶,比草原的奶酒如何?
耶律迭裡的手指在刀鞘上敲了兩下,最終還是接過茶盞:皇帝若願結盟,我契丹鐵騎可助陛下踏平晉梁。
李昭端起茶盞輕抿,舌尖泛起苦澀——前世他研究過契丹與中原的盟約,所謂兄弟之盟不過是耶律阿保機探路的石子。
他放下茶盞時,指節在案上輕輕叩了三下,這是與段凝約定的暗號。
段凝立刻上前一步,臉上堆起官場上最標準的笑:使者遠來辛苦,陛下已命人備下南海的珍珠、越窯的青瓷,明日更有嶺南歌舞。
至於結盟大事,不妨慢慢商議。
耶律迭裡的濃眉皺成一團,卻見李昭已站起身:使者且在驛館歇息,三日後朕設接風宴。他轉身時,玄色冕服的長尾掃過滿地鬆針,像一片壓城的烏雲。
回到承明殿,李昭將國書拍在案上,墨汁濺在共擊晉梁四個字上,暈開一片狼藉。
段凝關緊殿門,壓低聲音:契丹人急著結盟,怕是探到了陛下北伐的動靜。
他們探得沒錯。李昭抽出掛在牆上的鐵胎弓,指尖撫過刻著乾寧元年的弓背——這是他初到壽州時打造的,楊行密的淮南軍已滅,朱溫的汴軍退守黃河以北,李存勖的沙陀兵困在太原。
若能趁此良機北伐,中原指日可定。
段凝的手指在案上劃了個圈:可契丹若從北方夾擊......
所以需要緩兵。李昭將弓放回原處,你每日設宴款待使者,多給金帛,少談兵事。
等我們整頓好兵馬,契丹的狼就算來了,也咬不動我們的鐵閘。
段凝點頭,袖中汗濕了一片——他從前在朱溫帳下時,見過太多因急功冒進折戟的例子,李昭這招虛與委蛇,倒像極了當年朱全忠對付李克用的手段,卻更穩,更狠。
傍晚時分,太廟的偏殿裡點起了牛油燭。
蘇慕煙穿著月白襦裙,抱著琵琶坐在案角;劉思遠穿著玄甲,腰間的橫刀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張遇賢則穿著青布衫,袖口還沾著稻穗——他剛從城外的田埂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