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的晨霧還未散儘,徐知誥的馬車已停在宮門前。
他掀簾下車時,玄色官服的下擺掃過青石板,發出細碎的聲響。
禦花園的八角亭裡,李昭正垂眸擦拭青銅星盤。
晨光穿過梧桐葉落在他眉間,將那道因徹夜未眠而繃緊的紋路照得一清二楚。
聽見腳步聲,他抬眼一笑:知誥來得早,可曾用過早膳?
徐知誥彎腰行大禮時,袖中暗藏的汗濕了半幅襯裡:陛下召臣觀星,臣哪敢耽擱。他直起身,目光掃過星盤上刻著的二十八宿,喉結動了動,今日星象,可是有異變?
李昭指尖劃過星盤上的紫微垣:昨夜朕觀星,帝星雖亮,旁側卻有客星暗湧。他忽然抬眼直視徐知誥,太史令說,這是輔弼失位,忠奸難辨之兆。
徐知誥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望著李昭眼底的寒潭,強自鎮定地笑:陛下仁德,自有天相護佑。話未說完,垂在身側的手指已不自覺蜷起,指節泛白——這細微的顫抖被李昭儘收眼底。
知誥可知,朕為何獨召你來觀星?李昭抄起銅勺舀了半勺清水,倒映出兩人重疊的影子,當年徐溫老將軍扶朕上位時說,徐家養子,皆當為陛下執劍。他突然將水潑向地麵,濺起的水珠打濕了徐知誥的靴尖,可如今這劍,是要護主,還是要弑主?
徐知誥的後頸滲出冷汗。
他正要開口,遠處傳來小宦官的尖嗓:蘇娘子求見!
李昭揮退徐知誥:你且去偏廳用茶,待朕與蘇娘子說完話,再共賞星象。
徐知誥退下時,衣擺掃過石桌,星盤上的一枚青銅鎮紙墜地。
他俯身去撿,瞥見李昭的目光如刀,在他背上剜了個洞。
蘇慕煙的麵紗沾著晨露,發間插的茉莉還帶著濕意。
她湊近李昭耳邊,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徐府後院那口老井,下麵是空的。她從袖中摸出半塊拓了墨跡的絹帕,展開是歪歪扭扭的地圖,奴婢扮作賣香女混進去,見兩個護院搬著鐵箱往下運,箱縫裡漏出半截槍頭。
李昭捏著絹帕的手緊了緊。
他想起三日前段凝從趙府搜出的密信,七月十五夜,北門舉事的字跡突然在眼前晃動。去傳段凝。他對近侍道,又轉頭對蘇慕煙笑,辛苦你了。
蘇慕煙退下時,裙擺掃過李昭的龍靴。
她望著徐知誥所在的偏廳方向,喉間滾過一句未說出口的。
段凝的玄色披風卷著風衝進禦花園。
他盯著絹帕上的地圖,指節叩在字標記上:這不是地窖,是暗室。
徐府養了私兵,至少三百。他抬頭時眼裡燃著暗火,趙崇珪前日調走了北門的巡防營,說是整頓軍紀——可整頓到連更夫都換了徐家的人?
李昭的指節抵著石桌,骨節發白。
他突然站起身,龍袍在風中獵獵作響:去傳劉仁贍。
未時三刻,禁軍指揮使趙崇珪跪在紫宸殿外。
他捧著調令的手在抖:陛下,末將對您一片忠心......
忠心?李昭的聲音像淬了冰,昨夜北門巡防營少了二十人,你說去;今早徐府送來三車糧,你說。他將茶盞重重擱在案上,劉仁贍明日接管左右羽林衛,你去壽州當團練使——這是朕給你的體麵。
趙崇珪癱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