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的燭火在青銅鶴燈裡劈啪作響,李昭指尖抵著潤州地圖上的紅點,指節因用力微微發白。
段凝跨進門時,玄甲在地上擦出細碎的聲響,像極了前世實驗室裡精密儀器啟動的嗡鳴——但此刻他更需要的,是比儀器更精準的刀刃。
陛下。段凝單膝點地,玄甲上的龍紋在火光裡泛著冷光。
他的呼吸還帶著夜露的涼,顯然是從廬山搜查現場直接奔來的。
李昭將徐知訓的文書推過去,紙頁邊緣被火漆灼出的焦痕還帶著溫度:法明和尚帶著徐溫的虎符去了潤州。
徐知誥要拿鐵甲做餌,可他忘了,朕才是看著棋盤長大的。他的拇指劃過地圖上長江北岸的蘆葦蕩,潤州密使必經此處,你帶鷹揚衛精銳,設三重伏。
段凝的目光掃過文書,瞳孔微微收縮——那是徐知訓的親筆,字跡裡還帶著少年人的狂躁。
他叩了叩腰間的橫刀:末將今夜子時前必到江岸。
李昭突然抬手,案頭的《南唐書》被風掀起一頁,截殺不是目的。他的聲音沉下來,像壓在劍鞘裡的龍吟,活口,要活的。
段凝抬頭時,正撞進李昭深不見底的眼底。
那裡有前世講台上指點江山的篤定,有重生時看見餓殍遍野的灼痛,此刻卻凝成淬了毒的冰:朕要知道,潤州城牆上每塊磚,都姓徐還是姓李。
段凝喉結動了動,重重點頭。
他退出門時,玄甲與門檻相碰的脆響,驚飛了簷下的夜鴉。
同一時刻,三百裡外的潤州刺史府後巷,蘇慕煙正將最後一枚珍珠彆進發間。
她扮作的江南絲綢商人周娘子,裙角沾著蘇州繡坊的茉莉香,手裡的檀木匣裡,是織著並蒂蓮的蜀錦——這是她用三個月時間,在楊行密舊部中打聽到的,王彥章最疼的庶女下月及笄。
周娘子?門房的燈籠晃過來,照亮她臉上的薄粉。
蘇慕煙旋身福了福,腕上的翡翠鐲丁零作響:聽聞王參軍最懂織錦,小女帶了新樣,還望通傳。
門房的目光在檀木匣上頓了頓,伸手接了銀錢:稍等。
刺史府的雕花門開了條縫,蘇慕煙跟著小斯往裡走時,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前世史書裡隻說王彥章是徐知訓的帳下筆杆子,卻沒寫他書房第三排書架,最裡麵那本《孫子兵法》是空心的——這是她昨日在教坊舊識那裡,用半幅波斯地毯換的情報。
王彥章的書房飄著鬆煙墨香。
蘇慕煙遞上蜀錦時,故意讓帕子滑落在地。
彎腰去撿的瞬間,她瞥見書案上攤開的密信,墨跡未乾,寫著潤州兵備已齊,隻待廬山信號。
周娘子倒是細心。王彥章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蘇慕煙直起身,眼尾微挑:王參軍若肯賞臉,小女明日還帶了蘇州的螺子黛——聽說夫人最喜這個。她指尖輕輕劃過蜀錦上的並蒂蓮,再說了,若是能助參軍在徐將軍跟前說上話......
王彥章的瞳孔縮了縮。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你到底是誰?
蘇慕煙沒有掙紮,反而笑了:王參軍可知,壽州城新鑄的鐵錢,十文能換楊帥舊錢十二文?她的聲音放軟,像吳儂軟語裡浸了蜜,小女不過是想,跟著能成大事的人,多掙些銀子罷了。
王彥章的手鬆了。
他盯著她腕間的翡翠鐲,那是蘇州潘家的祖傳樣式——潘家三個月前剛被李昭赦免了鹽稅。明晚子時,後園假山洞。他壓低聲音,帶三車絲綢,我要見徐將軍的虎符。
蘇慕煙退出門時,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
她摸了摸胸口的密信——方才彎腰時,她用袖中薄刃挑開了書匣暗格,裡麵的紙頁還帶著王彥章的體溫。
長江北岸的蘆葦蕩裡,段凝將玄甲埋進泥裡。
他望著江麵上幾點漁火,耳尖動了動——那不是漁船,是劃槳聲,槳葉入水的節奏,是淮南軍特有的三短一長。
來了。他輕聲道。
鷹揚衛的士兵們像遊魚般潛入蘆葦,隻露出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