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捏著皺成一團的信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燭火在他眼底跳動,映出幾分前世批改學生論文時的冷肅——那時他總在關鍵轉折遺漏的地方畫三個感歎號,此刻徐知誥南逃虔州的消息,正是這亂世棋局裡被他畫了紅圈的關鍵漏算。
陛下?小太監縮著脖子又探進半張臉,高將軍到了。
讓他進來。李昭深吸一口氣,將信箋展平按在案上,墨跡裡徐知誥抵虔州幾個字像釘子般紮進眼底。
前世他研究過徐知誥的發跡史,這人本是徐溫養子,後來篡了楊吳建立南唐——可此刻他不該在金陵陪徐溫養病嗎?
怎麼提前六年跑到虔州?
高行周掀簾而入時帶起一陣風,甲胄上的魚鱗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陛下召臣?
暫停北伐。李昭手指點在輿圖上的二字,全軍南調,目標虔州。
你帶五千龍驤營今夜出發,走山間小道,天亮前必須過了信江。
高行周的瞳孔微微收縮,指尖下意識摸向腰間佩刀——這是他聽令時的習慣動作。
李昭注意到他喉結動了動,顯然想問洛陽怎麼辦,但最終隻說了句:末將遵旨。
段凝留守壽州。李昭從袖中摸出半塊虎符拍在案上,洛陽方向由他盯著,你隻需記住——他突然傾身向前,目光如刀,徐知誥若在虔州紮下根,江南就要再亂二十年。
高行周的背挺得更直了,甲葉發出細碎的摩擦聲:末將必把徐知誥的人頭,當陛下的早膳。
李昭搖頭:活的更好。他轉身從龍案暗格裡取出個檀木匣,掀開時露出半卷泛黃的《淮南輿地誌》,虔州城防圖在第三頁,當年王仙芝圍城時我讓人抄的。
高行周接過木匣時,指尖觸到匣底刻著的通天道人四個字——這是李昭做觀星師時的道號。
他突然想起兩個月前陛下在壽春城頭說的話:亂世的棋,要算到第十步。此刻他終於明白,原來那第十步的棋子,早就在虔州落了子。
軍帳外傳來戰馬嘶鳴,李昭走到帳口,夜風吹得旌旗獵獵作響。
他望著高行周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裡,摸了摸腰間空了的玉牌位置——那是蘇慕煙今早趁他觀星時藏起來的,說是保平安的小把戲。
陛下,段大人的急報。傳令兵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信是段凝的筆跡,墨色濃淡不均,看得出是連夜寫就:嶺南密信截獲,劉岩許三千戰馬助徐逆,署名張延嗣。李昭的拇指摩挲著信尾的朱砂印泥,突然笑了——張延嗣是劉岩的親家,前世他在《南漢雜記》裡讀到過這人,最貪過橋錢。
傳郭從訓。他對傳令兵說,讓他帶二十個暗樁去嶺南,給張司馬送份——要讓他知道,幫徐知誥的銀子,夠他買十座廣州城。
傳令兵剛跑遠,帳外又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李昭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蘇慕煙的繡鞋上釘著米粒大的銅鈴,走路時會發出輕響,說是怕陛下在星圖裡迷了路。
阿昭。她的聲音裹著夜露的涼,我在虔州西市的茶棚見到陳彥威了。
李昭轉身,月光從帳簾縫隙漏進來,照見她鬢邊斜插的木簪——那是今早他隨手折的柳枝,此刻已被她編成了發飾。你不該來。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角,指腹觸到她耳後一道淡紅的抓痕。
徐知誥在刺史府設了幕府。蘇慕煙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透過薄紗衫傳來,我扮作歌妓彈了首《玉樹後庭花》,聽到他們說劉岩的馬隊下月過梅嶺
李昭的手突然收緊:傷是怎麼回事?
個不長眼的護院。她歪頭笑,發間銅鈴輕響,倒讓我摸到了倉庫的位置——糧食在城南關帝廟的香案底下,用草席蓋著。
帳外突然傳來更夫的梆子聲:三更天——李昭望著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想起前世在檔案館看到的《淮南烈女傳》,裡麵記著蘇皇後夜探敵營,身中三箭猶傳信的事跡。
此刻她鬢角的柳枝發飾還沾著露水,哪像個能在刀尖上跳舞的女子?
明日隨我回營。他輕聲說。
蘇慕煙卻搖頭,從袖中取出個油紙包:這是虔州豪族的名單,陳員外的獨子在金陵讀書,周大郎的鹽引這個月到期。她將油紙包塞進他掌心,我再留三日,等他們的密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