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的北風卷著雪粒子撞在牛皮帳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李昭鬆開按在劍柄上的手,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卻在觸及寒梅遞來的染血藥囊時陡然收緊——囊口還沾著半片枯黃的瘴癘草葉,那是草原上最烈性的毒草,前世他在《遼史·災異誌》裡見過記載,說阿保機南征時軍中曾爆發咳血之疫,原以為是氣候所致,如今才知是寒梅這樣的死士埋下的火種。
你可確認瘟疫已傳入契丹中軍?他壓低聲音,玄鐵劍的冷光映在眼底,像淬了冰的刀。
寒梅左臉的疤痕隨著說話的動作微微抽搐:奴婢昨日混進中軍大帳送藥,親眼見十餘個執旗兵發熱咳血,耶律阿保機的親衛把帳篷圍得像鐵桶,可奴婢聞得出那股子腥甜——是肺裡的血。她的聲音裡裹著冰碴子,當年契丹人屠我族時,我阿爹也是這樣,咳著咳著就沒了氣。
李昭喉結動了動。
前世課堂上他總說戰爭是政客的棋局,百姓是棋子,此刻望著寒梅臉上的疤,突然覺得那些話輕得像片紙。
他伸手拍了拍寒梅肩膀,掌心觸到粗布下嶙峋的骨節:去後帳,讓蘇尚宮給你換身乾淨衣裳。
寒梅退下時,蘇慕煙跟上兩步,將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身上。
這動作極輕,卻讓寒梅猛地頓住——自十二歲被賣入教坊,她已十年沒碰過這樣溫暖的皮毛。
她回頭時,蘇慕煙正朝她眨了眨眼,眼尾的淚痣在燭火下忽閃:等打完這仗,帶你去蘇州看梅花。
帳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李昭的耳尖微動——是斥候的馬蹄鐵聲,比尋常騎兵輕三分。
果然,下一刻就有個渾身是雪的斥候滾進帳來,甲葉上的冰碴子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陛下!
契丹前鋒過了涿州,離淶水隻剩三十裡!
李昭的手指在腰間玉牌上摩挲兩下,那是前世的和田玉,此刻正貼著他發燙的皮膚。
他望向蘇慕煙,後者立即會意,轉身對帳外輕聲道:傳裴參軍。
裴仲堪掀簾進來時,袍角還沾著未乾的墨漬——顯然是剛從文書堆裡被叫起。
李昭將藥囊推過去:此事不得外泄,否則軍心動搖。
你帶親衛封鎖營地外圍,所有士兵隻許在營內活動,違者軍法處置。
裴仲堪的手指在藥囊上頓了頓,抬頭時眼底閃過明悟:末將明白。他轉身時,靴跟在地上磕出清脆的響,像根繃緊的弦。
第二日清晨,蘇慕煙踩著薄霜去醫館帳。
她懷裡抱著個紅漆木匣,匣蓋縫裡飄出淡淡的艾草香——這是她連夜調配的避瘟散,摻了白術、藿香和少量麝香,既能提神又能驅毒。
醫官張九皋接過木匣時,指尖微微發顫:娘娘,這藥...?
分發給各營百夫長,每人三錢。蘇慕煙掀開帳簾,晨霧湧進來,沾濕了她鬢邊的珍珠簪,切記隻說這是陛下特賜的驅寒藥,不可提瘟疫二字。她頓了頓,又補了句,去前軍時,替我問問王都頭的腿傷。
張九皋領命而去後,蘇慕煙翻身上馬。
她的騎術是李昭親自教的,此刻馬速不快,卻穩得像山。
經過前軍大營時,幾個士兵正蹲在篝火旁啃冷餅,見她過來,慌忙起身行禮。
蘇慕煙勒住馬,從懷裡摸出個油紙包:這是禦廚新做的棗泥糕,給你們嘗嘗。
娘娘,這使不得——
有什麼使不得?蘇慕煙笑著將紙包塞進最年輕的士兵手裡,你們在前線凍著,我在帳裡烤火,吃塊糕點還不應該?她注意到那士兵的手背上起了凍瘡,又道,晚間讓夥頭軍燒些薑茶,驅驅寒氣。
士兵的耳朵瞬間紅了,原本緊繃的肩膀慢慢鬆下來。
蘇慕煙望著他跑開的背影,摸了摸腰間的玉牌——那是李昭送的,刻著二字。
風掀起她的披風,露出裡麵暗繡的並蒂蓮,那是她與李昭成婚後繡的,針腳細密得像心事。
與此同時,淶水北岸的山林裡,高行周正勒住馬。
他的輕騎兵都裹著與山林同色的褐皮甲,連馬嘴都用布包了,隻露出兩隻警惕的眼睛。陳三,帶十人去東邊山坳。他壓低聲音,馬鞭尖點了點東南方向,記住,隻看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