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大營的哭嚎聲比北風更烈。
李昭站在城樓垛口,玄鐵劍的劍柄被掌心焐得發燙。
下方校場裡,那個渾身血汙的契丹逃兵已被軍醫抬走,最後那句大汗咳血的尾音還在他耳邊打著旋。
前世史書中模糊的二字突然清晰——原來不是雨季,是寒梅未放時,就悄悄在契丹軍中埋下的瘟疫種子。
陛下。裴仲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夜露的涼。
他捧著一卷染了草汁的絹布,幽州來的線報,契丹軍營昨日新增咳血者八百,連左賢王的親衛都倒下三個。
李昭轉身時,龍袍下擺掃過城磚,發出沙沙輕響。
他接過絹布掃了眼,指節在耶律阿保機咳血三日的字跡上頓住:去傳我的令,著裴卿你帶三十個會契丹話的細作,今夜混進幽州城。
裴仲堪眉峰微動,隨即垂下眼:末將明白。
傳的話要真真假假。李昭指尖叩了叩城垛,就說草原上有狼嚎三天三夜,是長生天在哭——哭耶律家的汗位要改姓了。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北方天際翻湧的陰雲,再補一句,聽說二王子已經派快馬回西樓,要取老汗王的金印。
裴仲堪喉頭動了動,忽然笑出聲:這謠言妙。
契丹人最信天兆,又最怕兄弟相殘。他抱了抱拳,轉身時靴跟在城磚上磕出脆響,很快消失在轉角的燈籠影裡。
同一時刻,淶水北岸的契丹糧倉正被月光浸得發白。
高行周伏在馬背上,羊皮護頸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鷹隼般的眼睛。
他身後三百騎兵像黑潮般伏在土坡後,馬嘴都勒著布,連喘氣聲都壓成細沙。
時辰到。他低喝一聲,玄色披風在夜風中獵獵揚起。
三百匹馬同時踏碎薄冰,鐵蹄聲像悶雷滾過雪地。
契丹守倉的哨兵剛摸到刀柄,就被馬刀挑了喉嚨——高行周的刀尖還滴著血,已甩向堆成小山的糧袋。
點火!他的吼聲混著火星炸開。
乾柴浸過油,瞬間將糧倉吞沒成火海。
火光裡,契丹士兵的皮甲被烤得發燙,有人抱著冒煙的糧袋亂竄,有人跪在地上用雪撲火,卻見更多火把從四麵八方砸來。
高將軍,撤!親兵拽了拽他的披風。
高行周最後看了眼衝天的火舌,揮刀砍斷一根著火的木梁:告訴陛下,契丹人今冬的糧,夠他們喝西北風了!
而此時的契丹中軍大帳裡,耶律德光的銀鞍刀正重重劈在案幾上。退軍?他盯著下方跪著的左廂都指揮使,父汗剛打下幽州,你們就要把土地雙手奉還?
二王子,不是末將怯戰。老將烏古達咳嗽著抬起頭,嘴角沾著血沫,營裡三成人咳血,戰馬倒了兩棚,再拖下去,不等唐軍打過來,我們自己就要喂狼了。
帳外突然傳來喧嘩。
一個小校掀簾而入,跪得膝蓋砸在氈毯上:報!
幽州城傳...傳謠言,說大汗已經...已經...
說什麼?耶律德光的刀尖抵住小校下巴。
說...說草原上狼嚎三天,是長生天在哭汗位易主。
還說二王子...二王子派快馬回西樓取金印。
帳中瞬間死寂。
烏古達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驚惶:這是唐軍的離間計!
是不是離間計,查清楚便是。耶律德光的聲音突然冷下來。
他抽出腰間的狼首匕首,刀尖挑起小校的下巴,去把傳謠言的人扒了皮,掛在營門。小校連滾帶爬退下,帳外的喧嘩卻像滾水般越沸越烈。
與此同時,唐軍斥候營的地窨子裡,陳彥威正借著鬆油火把的光,用刀尖挑開最後一層密信封蠟。
信紙上的契丹文還帶著墨香,他掃了兩行,瞳孔驟然收縮——
若再無勝機,不如撤軍歸草原,保我族血脈。
陳統領!守在洞口的斥候壓低聲音,陛下召見。
陳彥威把信紙往懷裡一揣,貓著腰鑽出地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