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將李昭年輕而堅毅的麵龐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修長的手指重重地按在地圖之上，那片代表著河東與河北交界處的區域，被他指尖的力道壓得微微凹陷。
斥候帶回的軍情如同一塊塊沉重的拚圖，與蘇慕煙冒死竊得的情報嚴絲合縫地拚接在一起。
每一條線索都指向一個令人脊背發涼的結論——這不是一次尋常的邊境騷擾，也不是為了策應虎牢關守軍的偏師。
這是契丹之主，耶律德光的傾國一擊。
“好一個耶律德光。”李昭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金屬般的冷冽，“他算準了我們傾儘主力圍攻虎牢，算準了李存勖這塊硬骨頭能拖住我們足夠長的時間。他等的，就是這個我們首尾不能相顧的絕佳時機。”
帳內諸將聞言，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先前的樂觀與自信，在“耶律德光親率主力”這八個字麵前，瞬間被擊得粉碎。
一名性急的將領忍不住出列，抱拳道：“大王，契丹鐵騎凶猛，如今又傾巢而出，我軍主力深陷虎牢堅城之下，若是被其攔腰截斷後路，後果不堪設想！末將以為，當務之急，是暫緩攻城，全軍後撤，穩住陣腳再圖後計！”
此言一出，立刻引來一片附和之聲。
撤退，似乎是眼下最穩妥的選擇。
“不可！”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打斷了帳內的騷動。
眾人循聲望去，說話者正是長史裴仲堪。
他麵色沉靜，眼神清明，絲毫沒有被眼前的危局所動搖。
“此時撤退，正中耶律德光下懷。我軍一旦後撤，軍心必散，契丹鐵騎銜尾追殺，我軍將再無立足之地。更何況，虎牢關內的李存勖一旦得知契丹主力來援，必然會傾巢而出，與契丹人形成前後夾擊之勢。到那時，我們才是真正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李昭讚許地點了點頭，示意裴仲堪繼續說下去。
裴仲堪走到地圖前，手指點在太行山與黃河之間的狹長地帶，條理清晰地分析道：“契丹主力雖眾，但長途奔襲，人馬俱疲，其前鋒必然是輕騎，以速度為先，旨在穿插騷擾。我軍不可自亂陣腳。”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帳內諸將，最後落在一位虎背熊腰、氣勢悍勇的將軍身上。
“末將建議，分兵兩路。其一，由高行周將軍率領五千精銳輕騎，星夜兼程，主動迎擊，於太行山隘口設伏，務必將契丹人的先鋒部隊給我死死地釘在那裡，為我們爭取時間！”
“其二，”裴仲堪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斷力，“大王親率主力，非但不能撤，反而要加大對虎牢的攻勢！要讓李存勖之顧不暇，讓他覺得我們對他勢在必得，根本無力分心應對契丹援軍。如此，方能穩住虎牢防線，不使其與契丹人裡應外合。此乃圍魏救趙之計，更是險中求勝之策！”
帳內瞬間陷入死寂，所有人都被裴仲堪這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計劃震驚了。
分兵迎敵，同時還要猛攻堅城，這無異於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李昭的目光在地圖和裴仲堪的臉上來回移動，最終，一抹決然的厲色在他“就依長史之言！”他猛地一拍帥案，霍然起身，“高行周聽令！”
“末將在！”那名悍將慨然出列，聲如洪鐘。
“本王命你率領玄甲銳士五千，即刻出發，不必吝惜馬力，務必在太行山口給我狠狠地敲掉契丹人的門牙！告訴他們，這裡是中原，不是他們可以肆意馳騁的草原！”
“末將遵命！不破敵鋒，誓不回還！”高行周眼中戰意升騰，轟然領命而去。
命令一下，整個大營仿佛一台精密的戰爭機器，瞬間高速運轉起來。
兩日後，太行山口。
山風呼嘯，卷起漫天沙塵。
高行周和他麾下的五千玄甲銳士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像，潛伏在隘口兩側的山林與岩石之後。
他們的人與馬都披上了與環境融為一體的偽裝，收斂了所有的殺氣，隻留下一雙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遠方煙塵漸起的方向。
契丹的先鋒部隊終於出現了。
正如裴仲堪所料，這是一支約三千人的輕騎，他們隊形鬆散，談笑風生，顯然沒有料到在這深入腹地之處，會有一張死亡大網正等著他們。
他們一路南下，所遇州縣望風而降，早已讓他們滋生了極度的傲慢與輕敵。
當這支契丹騎兵完全進入伏擊圈，為首的將領正得意地舉起馬鞭，指向遠方天際時，高行周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他猛地舉起手中的長刀，向前揮下！
“放箭！”
霎時間，萬籟俱寂的山穀被尖銳的破空聲撕裂！
無數支早已上弦的利箭，如同烏雲蓋頂，從兩側山林中暴射而出，帶著死亡的呼嘯，精準地覆蓋了整個穀道。
慘叫聲、戰馬的悲鳴聲、兵器墜地的碰撞聲，瞬間響成一片。
契丹騎兵在毫無防備之下，如同被割倒的麥子一般，成片成片地栽下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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僥幸的皮甲在銳利的箭簇麵前，脆弱得如同紙糊。
未等他們從第一輪箭雨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高行周已經發出了第二道命令。
“殺！”
一聲暴喝，地動山搖！
五千玄甲銳士自兩側山坡上猛衝而下，如黑色的潮水，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地撞進了已然混亂不堪的敵陣之中！
高行周一馬當先，手中長槊揮舞如龍，所過之處，人仰馬翻，無人能擋其一合之威！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屠殺。
伏擊的突然性，地形的絕對優勢，加上玄甲銳士高昂的鬥誌，讓這場戰鬥在開始的那一刻，便已經注定了結局。
半個時辰後，戰鬥結束。
山穀中血流成河，殘肢斷臂隨處可見。
高行周立馬於屍山血海之中，身上的鎧甲已被鮮血染紅。
清點戰果，斬敵近千，俘虜數百，更重要的是，繳獲了大量的糧草與數百匹戰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