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的炭盆劈啪作響,李昭望著那道裹著蜀錦鬥篷的身影跨進門檻,鼻尖先觸到一縷沉水香——是成都玉局觀特有的香灰混著雪水的氣息。
前世他研究孟知祥時,曾在《蜀檮杌》裡見過記載:玉局觀的道士專為西川權貴製香,這味道,倒像孟知祥那老匹夫案頭常年點的青雲引。
草民王昭遠,奉西川節度使孟公之命,叩見陛下。來者掀開鬥篷,露出青衫下的銀魚袋——竟是孟知祥身邊掌書記的標配。
他跪行兩步,額頭幾乎觸到金磚,孟公素聞陛下仁德,願解甲歸朝,隻求陛下封其為蜀王,永鎮西川。
李昭指尖摩挲著案上密信的殘灰。
前世孟知祥在934年稱帝,國號大蜀,登基時龍袍金線用的是成都錦官城三十年陳繭,此刻說什麼解甲歸朝,分明是看耶律德光的密約被截,急著找台階下。
他垂眸盯著王昭遠發頂翹起的一縷白發,忽然笑了:王掌書記可知,朕昨日剛收到契丹人的信?
王昭遠的背猛地繃直,青衫下的肩胛骨凸起如刀。
信裡說,九月初九,契丹與西川兩路夾擊,蜀得山南,契丹得河北。李昭的聲音陡然冷下來,孟知祥若真願歸附,何須借契丹人獠牙?他屈指叩了叩案頭的《貞觀政要》,你且回成都告訴孟公,要麼帶著全族跪到汴梁城樓下,要麼等朕的玄甲軍踏平劍門關,把他的人頭掛在朱雀門上。
王昭遠的額頭重重磕在地上,青磚發出悶響:陛下明鑒!
此必是奸人偽造......
拖下去,關到詔獄。李昭揮了揮手,殿外的金吾衛立刻上前,鐵索套住王昭遠的脖頸。
那人身子軟得像團泥,被拖到門口時突然抬頭,眼底閃過一絲狠戾——李昭看得清楚,這抹陰鷙倒比剛才的惶恐更真實。
傳蘇慕煙。他對著內官道,聲音裡帶著冰碴子,讓她連夜審這老匹夫,劍門關布防圖,孟知祥的糧草囤儲,一個字都彆漏。
地牢的黴味混著血腥氣鑽進鼻腔時,蘇慕煙正將銀質燭台按在王昭遠手背。
蠟油順著老人扭曲的指節滴落,在青磚上凝成半透明的琥珀。
張書記在成都時,可曾見過這種刑具?她指尖繞著腰間的銀鏈,鏈頭墜著顆打磨成蓮花狀的銅釘,步步蓮,每問一句,釘進肉裡三分。
你說,是現在招,還是等十指都釘滿了再招?
王昭遠的喉結動了動,冷汗順著鬢角滴進衣領。
他昨夜被關進來時還想著咬舌自儘,可此刻望著蘇慕煙眼底的冷光——那是比契丹彎刀更鋒利的寒芒,突然想起市井傳言:陛下身邊那位女官,當年在楊行密帳下當樂妓時,曾用琵琶弦勒死過三個想輕薄她的牙將。
劍門關......劍門關外三十裡,孟公埋了三千伏兵。他聲音發顫,董璋將軍帶的,全是山南道的精銳。
金牛道......金牛道有滾木雷石,大軍走不得。
蘇慕煙的銀鏈停在半空。
她想起李昭說過,孟知祥最善用詐,劍門關正麵必然有伏,可金牛道......她忽然用鏈頭挑起王昭遠的下巴:金牛道的滾木,是真的,還是做給人看的?
老人瞳孔驟縮。
蘇慕煙笑了,鏈頭的蓮花釘輕輕劃過他的耳垂:掌書記該知道,陛下最恨被人騙。
你若敢說半句假話......她忽然傾身,在他耳邊低語,我會讓人把你兒子從成都抓來,當著你的麵,一根一根拔他的指甲。
王昭遠的眼淚當場湧了出來:假的!
全是假的!
金牛道根本沒伏兵,孟公故意讓人放風,就等朝廷大軍走正麵!
子時三刻,禦書房的燭芯換了第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