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掌書記。他聲音平穩得像深潭,可案頭那盞蘇慕煙送來的青銅燈,燈油正順著龍紋燈座緩緩滴落,在檀木案上積成小灘。
張書記捧著一摞牛皮紙卷宗跑來時,李昭已經將徐知誥近三個月的所有軍情彙總鋪了半張桌子。
他的目光掃過每份戰報末尾的監軍王處回印鑒,突然頓住——最新那份標注漢中伏線圖的密報,批注欄裡的王處回三個字,墨跡比正文淺了兩成。
去取王處回近月呈送的監軍手劄。李昭指尖叩了叩那份伏線圖,要原件。
掌書記跑得靴底冒火,回來時額角掛著汗:陛下,王大人說...說手劄都存於成都行轅,洛陽這邊隻留抄件。
李昭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記得王處回上月還呈過漢中陰雨,糧道泥濘的急報,當時自己特意批了著忠武軍撥糧五千石,如今那支忠武軍的箭簇,正插在徐知誥前鋒營的屍體上。
宣禦林軍副統領。他突然提高聲音,震得殿外值夜的宦官打了個寒顫,把驛傳司近半月所有過驛人員名單,還有各道急遞的封泥印模,立刻呈上來。
此時洛陽城南的驛道上,蘇慕煙正踩著滿地碎冰。
她裹著件褪色的青布棉袍,鬢角沾著草屑,活脫脫個走南闖北的布商。
但那柄藏在腰間的銀哨,正隨著她的腳步輕撞匕首鞘——那是她親手打造的,哨身刻著字,是李昭登基時賜的信物。
客官住店不?驛站的老門房舉著燈籠湊近,被她腰間的銅鈴晃了眼。
蘇慕煙摸出塊碎銀:找個人,穿皂色短打,昨日未時從漢中過來的。
老門房的手剛要碰銀子,突然僵住。
驛站後院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接著是壓抑的呻吟。
蘇慕煙的腳尖點地,人已閃進後院——柴房裡,個驛卒被反綁在柱子上,嘴上塞著破布,褲腳浸著血。
她反手鎖上門,抽出匕首挑開布團。
說,誰讓你改的軍令?
驛卒喉結滾動,冷汗順著下巴砸在青石板上:是...是王大人身邊的周都頭。
他說...說隻要把走儻駱道走褒斜道,就給我娘治癆病的錢...
蘇慕煙的匕首尖抵上他鎖骨:假軍令呢?
燒了!驛卒尖叫,周都頭說燒了才保險,可我...我藏了半張在鞋底!
她蹲下身,從驛卒磨破的麻鞋裡抽出半片染血的紙。
月光透過柴房破窗照在紙上,褒斜道三個字赫然在目——和徐知誥收到的作戰計劃一字不差。
太極殿裡,李昭正對著一摞封泥印模皺眉。
這些取自各道急遞的火漆印,大多是各州府的官印,唯有一枚刻著字的私印,在最近七封涉及漢中的密報上反複出現。
陛下,蘇尚宮急報。小宦官捧著個漆盒跪進來,盒中半片紙被蠟封著。
李昭撕開蠟封,看了眼便將紙拍在案上——那半張假軍令的筆跡,和王處回手劄抄件上的字私印,出自同一隻手。
傳裴仲堪。他抓起朱筆在輿圖上畫了道紅線,徐知誥那邊不能等了。
裴仲堪趕到時,衣襟還沾著墨汁。
他掃了眼輿圖上被紅筆圈住的褒斜道,立刻明白了:陛下是要虛張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