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洛陽宮觀星台的銅鶴燈盞被夜風吹得搖晃,九柱龍涎香在青玉爐中騰起細煙,將李昭玄色龍袍的下擺染得若隱若現。
他仰著頭,目光穿過繚繞的香霧,牢牢釘在太微垣的方位上。
“陛下,星圖已備好。”裴仲堪抱著一卷絹帛上前,腰間玉牌與觀星台的青銅儀器相碰,發出極輕的脆響。
李昭沒有回頭。
他記得前世在古籍裡讀到過,太微垣為天帝南宮,主掌人間中樞。
此刻那片星群中最亮的一顆“五帝座一”正泛著暗紫的光暈,周圍三顆輔星竟有兩顆隱入星幕,像是被無形的手生生扯碎了星軌。
“去把香灰撥一撥。”他聲音低得像浸在寒水裡的青銅,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玄鐵虎符——那是當年以壽州為基起兵時,親手熔了壽州鐵礦打造的。
裴仲堪的手指剛觸到爐柄,李昭突然攥住他手腕:“慢著。”
觀星台下的更鼓響了。第七聲。
李昭的瞳孔微微收縮。
前世編纂《五代星占考》時,他曾考證過,太微垣主星暗弱在子夜七鼓,對應人間“主危臣亂”。
此刻星象比書中記載更凶險——主星周圍的“謁者”“三公”二星完全隱沒,隻剩“九卿”星還在勉強發亮,活像被砍斷手足的人在血泊裡掙紮。
“裴卿。”他鬆開手,轉身時龍袍掃過青銅漏壺,濺起幾點冰涼的水痕,“你說,這星象像什麼?”
裴仲堪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天際,喉結動了動。
他跟了李昭十年,自然知道陛下問的不是星象,是人心。
“像...有人要拆了這廟堂的梁。”
李昭突然笑了,卻比不笑更冷:“拆梁的人,就在這宮裡。”他抓起案上的星圖,指節壓得絹帛發出沙沙聲,“去傳蘇慕煙,讓她把近三月所有出入禁宮的文武記錄、禦林軍輪值名單,還有各府院的奏報,都搬到偏殿來。”
裴仲堪剛要應是,李昭又補了一句:“讓暗衛守在偏殿門口,隻準她一個人進去。”
蘇慕煙接到傳召時,正坐在承明殿的密室裡。
燭火在她眼下投出陰影,案上堆著半人高的奏報,最上麵那張是徐知誥上的《請增東宮護衛疏》,墨跡未乾。
她指尖劃過“東宮”二字,突然想起三日前暗樁回報:徐知誥的親衛昨夜進了李從珂的將軍府,懷裡揣著用油紙包著的東西,分量不輕。
“娘娘,陛下召您去觀星台。”宮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蘇慕煙將奏報收進檀木匣,鎖扣“哢嗒”一聲。
她對著銅鏡理了理鬢角,金步搖在發間輕顫——這是李昭去年封後時賜的,此刻卻壓得她後頸發沉。
觀星台上,李昭正將最後一柱香插進爐中。
見她上來,直接遞過星圖:“太微垣崩裂,主中樞有變。”
蘇慕煙的指尖掠過星圖上的裂痕,目光陡然一凝。
她與李昭夫妻多年,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臣妾這就去查。”
“查什麼?”李昭按住她手腕,“查誰能在這宮裡掀起風浪。”他的拇指摩挲著她腕間的翡翠玉鐲——那是她潛進楊行密軍營傳訊時,被箭矢劃傷留下的舊疤,“徐知誥最近動靜太勤,李從珂的兵又紮在南郊。你去調禦林軍的輪值記錄,還有各府院的訪客名錄。”
蘇慕煙退下時,已近醜時。
她踩著月光往承明殿走,裙角掃過漢白玉欄杆,忽然停住腳步。
轉角處的宮燈被風吹得搖晃,照見影壁後一個穿青衫的身影——是裴仲堪的書童。
“娘娘。”書童遞過一個油紙包,“裴大人說,這是徐知誥近半月的行程,他讓您特彆注意‘慈恩寺’三個字。”
蘇慕煙拆開油紙,裡麵是張密密麻麻的小字條,最後一行寫著:“初九未時,徐知誥入東宮,與李從珂密談至酉時三刻,無隨從。”
她捏著紙條的手微微發抖。
慈恩寺是當年李從珂救過李昭的地方,如今卻成了他們密謀的暗號?
次日卯時,李昭在紫宸殿召見徐知誥。
“幽州節度使昨日遞了辭呈。”李昭翻著案上的軍報,頭也不抬,“朕打算讓卿去接這個位置。”
徐知誥正捧著茶盞的手猛地一抖,茶湯潑在玄色官服上,暈開一片深褐。
“陛下...臣、臣素聞幽州苦寒,恐難勝任。”他的聲音發顫,額角沁出細汗。
李昭抬眼,正撞進他慌亂的目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