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到!”
尖利高亢的聲音,如同喪鐘,在黎明前的死寂中驟然敲響,穿透厚重的門板,震得整個製造局嗡嗡作響。
火把的光芒將灰白的天際映得一片血紅,甲胄碰撞聲與馬蹄聲如同潮水,將局院團團圍住。
來了!
終於來了!
比預想中更快,更直接!
陳啟明站在冰冷的前廳中央,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地衝向頭頂。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幾乎要炸裂的心臟緩慢下來,臉上所有的情緒瞬間收斂,隻剩下一種近乎石雕的平靜。
“開中門,設香案。”
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穩定,傳入身後每一個緊張得幾乎要窒息的緹騎和工匠耳中。
沉重的局門被緩緩推開,發出吱呀的呻吟。
門外,火把通明,人影幢幢。
為首者,並非往日傳旨的司禮監宦官,而是一位身著緋袍、麵色冷峻的官員,身旁跟著的,正是昨日前來查賬的兵部趙郎中和那兩名都察院禦史。
他們的身後,是黑壓壓一片京營緹騎,刀出鞘,箭上弦,殺氣騰騰。
那緋袍官員手持一卷明黃綢緞,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院中眾人,最後定格在香案前跪下的陳啟明身上。
“製造局主事陳啟明,接旨!”
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溫度。
“臣,陳啟明,恭請聖安。”陳啟明伏下身,額頭觸地,冰冷的地麵傳來刺骨的寒意。
“聖躬安。”緋袍官員展開綢緞,朗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聞軍國利器,關乎社稷安危。爾製造局主事陳啟明,受命督造火器,理當恪儘職守,以固國本。然,近有奏報,爾私通外藩,暗結海寇,勾結京營將領,圖謀不軌!更兼貪墨軍資,賬目混亂,以致軍械廢弛,貽誤戰機!朕心震怒!著即革去陳啟明本兼各職,鎖拿交三法司會審,嚴究其罪!製造局一應事務,暫由兵部武庫司郎中趙文勝接管,一乾人等,原地待勘,不得妄動!欽此!”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陳啟明的心上,也砸在院內每一個人的心頭。
私通外藩!暗結海寇!勾結將領!貪墨軍資!
四條大罪,條條都是十惡不赦,足以抄家滅門!
聖旨直接坐實了所有罪名,連審問的程序都省了,直接鎖拿交三法司!
這是要將他置於死地,永無翻身之日!
院中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和粗重的喘息聲。
所有工匠和緹騎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跪在地上的主事大人。
李總旗雙目赤紅,手按刀柄,渾身肌肉緊繃,幾乎要忍不住衝上前去。
陳啟明伏在地上的身體微微顫抖,不是恐懼,而是極致的憤怒。
他緩緩抬起頭,臉上依舊平靜如水,目光直視那緋袍官員。
“臣,接旨謝恩。”
他伸出雙手,穩穩地接過那卷重逾千鈞的明黃綢緞。
動作從容,沒有絲毫遲疑或抗拒。
那緋袍官員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似乎沒料到他會如此平靜。
趙郎中臉上則露出毫不掩飾的得意和獰笑。
“陳啟明,還不束手就擒!”趙郎中厲聲喝道,一揮手,兩名如狼似虎的京營緹騎立刻持鎖鏈上前。
“且慢。”
陳啟明緩緩站起身,拍了拍官袍下擺的灰塵,目光掃過趙郎中和那緋袍官員。
“聖旨,臣已接。然,旨意中言明,交三法司會審。未知二位大人,哪位是三法司堂官?這鎖鏈,是刑部的?還是大理寺的?或是都察院的?”
他語氣平淡,卻字字清晰,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氣。
“按《大明律》,臣雖革職,然功名尚在,未有部議,不得輕加鎖械。更何況,會審未開,罪證未明,二位大人便要當庭鎖拿朝廷命官,是否…於律不合?”
緋袍官員臉色一沉,趙郎中更是勃然變色:“陳啟明!你罪證確鑿,還敢狡辯!聖旨已下,便是王法!拿下!”
“罪證確鑿?”陳啟明冷笑一聲,聲音陡然提高,“敢問趙郎中,證據何在?是昨日你查了一日都未能坐實的糊塗賬?還是某些人憑空捏造、捕風捉影的誣告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