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信率領的秦軍主力,如同一柄燒紅的利刃,在楚國的土地上高歌猛進、肆意切割時,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個精心編織的、冰冷的陷阱之中。這個陷阱的編織者,正是他們急於尋找卻始終不見蹤影的楚國名將——項燕。
與李信的銳氣張揚、急於求成截然相反,項燕如同一頭經驗豐富的老狼,在陰影中潛行,耐心地等待著獵物露出破綻。
麵對李信和蒙恬兩路秦軍的閃電攻勢,項燕的反應堪稱冷靜到了極致。他沒有像熱血將領那樣,立刻集結主力,尋找秦軍決戰,以扞衛國土。相反,他做出了一個在常人看來近乎“怯懦”的決策——主動後撤,避其鋒芒。
他下令楚國北部地區的守軍,麵對秦軍的猛攻,可以進行象征性抵抗,然後“有序”地向後撤退,放棄一些不那麼重要的城邑,比如平輿、寢丘,甚至包括城父。他的目的非常明確:
1.誘敵深入:讓李信覺得楚軍不堪一擊,助長其驕狂之氣,引誘他不斷向南深入,遠離秦國本土和穩固的後方基地。
2.拉長補給:秦軍深入楚境越遠,其後勤補給線就越長,越脆弱。在通訊和運輸條件落後的時代,一條漫長的、缺乏保護的補給線,是遠征軍的命門所在。
3.集結力量:在後退的過程中,項燕秘密地將散布在各處的楚軍精銳,尤其是他直接統帥的主力部隊,向預設的決戰區域集結、隱蔽。他像一位高明的棋手,寧願舍棄邊角之地,也要在中腹積蓄足以致命的力量。
於是,戰場上出現了一種詭異的景象:秦軍在前麵高歌猛進,攻城略地雖然很多城是楚軍主動放棄的),感覺勢如破竹;而楚軍的主力卻如同鬼魅般,在秦軍的視線之外悄然移動、彙聚。項燕甚至派出小股騎兵,不斷騷擾秦軍的後勤運輸隊,但並不進行大規模交戰,隻是像蚊子一樣叮咬,進一步消耗秦軍的精力和物資。
李信派出的斥候,回報的往往是“楚軍望風而逃”、“項燕主力去向不明,疑似退往壽春”之類的消息。這些消息,更加堅定了李信“楚軍怯戰、一擊即潰”的判斷,也讓他更加急切地想要找到項燕主力,進行決戰,畢其功於一役。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被一條無形的線,牽引著,走向一個危險的深淵。
就在李信大軍深入楚地,項燕暗中布局的同時,一個被所有人包括嬴政和李信)幾乎遺忘的關鍵人物,正在秦軍的“後方”——郢陳今河南淮陽),經曆著內心的激烈掙紮與最終的抉擇。
這個人,就是昌平君,熊啟。
他身份極其特殊:他是楚國的公子,身上流淌著楚國王室的血液;但同時,他又是秦國的丞相曾任),深受嬴政的信任至少曾經是)。在秦國攻占楚國的舊都郢陳一帶後,為了安撫當地的楚人,嬴政特意任命這位有著楚國王室背景、又在秦朝為官多年的昌平君,前來坐鎮,負責治理和穩定工作。
這原本是一步妙棋,利用昌平君的特殊身份,來緩和征服者與被征服者之間的矛盾。
起初,昌平君也確實兢兢業業,努力平衡著秦國的利益和楚人的情感。他推行秦法,但也儘量照顧楚地的風俗;他征收賦稅,但也會在職權範圍內,為遭受戰亂的楚人爭取一些喘息之機。他就像一個走鋼絲的人,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平衡。
然而,平衡是脆弱的。
李信伐楚戰爭爆發後,一切都變了。
秦軍雖然勢如破竹,但其“以戰養戰”的策略,在楚地不可避免地演變成了掠奪和暴行。李信為了追求速度,對後勤保障並不上心,軍隊的補給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對沿途楚地城鎮的征發實為搶掠)。秦軍士兵在勝利的刺激和長官的默許下,對待楚地百姓的態度也愈發粗暴。
這些消息,如同無數根細針,不斷刺痛著昌平君的心。他看著故國的土地被秦軍鐵蹄踐踏,聽著故國的子民在秦法或秦軍的暴行)下呻吟,一種深沉的負罪感和對故國的情感,如同沉睡的火山,開始在他心底複蘇、湧動。
更讓他感到不安和寒心的,是來自鹹陽的風向。嬴政在統一過程中,表現出的那種越來越強烈的、不容置疑的集權意誌,以及對原六國貴族、文化日益明顯的打壓和同化趨勢,讓昌平君這樣的“異類”感到前途渺茫。他深知,自己這個楚國公子的身份,在和平時期或許是安撫的工具,但在天下一統之後,很可能就會變成需要被清除的“隱患”。
就在這時,來自楚國方麵的秘密聯絡,也如同暗夜中的螢火,悄然抵達了郢陳。
項燕,或者其他楚國的忠臣,沒有忘記這位身在秦營的公子。他們派來密使,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也可能帶有威脅):
“公子乃楚王室血脈,豈能坐視宗廟傾覆,社稷淪亡?”
“暴秦無道,侵我疆土,戮我人民!公子若能振臂一呼,楚人必然景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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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待楚國滅亡,公子在秦,又能有何地位?兔死狗烹,鳥儘弓藏啊!”
這些話語,如同最後的催化劑,徹底攪亂了昌平君的心湖。
他站在郢陳的官署中,望著窗外這片曾經屬於楚國的土地,內心經曆著天人交戰。一邊是嬴政的知遇之恩和現有的權位,以及背叛可能帶來的毀滅性後果;另一邊是血脈深處的召喚,故國情感的牽引,以及對秦國政策的不滿和對自身未來的憂慮。
理智告訴他,背叛強大的秦國,成功率極低,風險極高。
但情感和一種被壓抑已久的、屬於楚人的驕傲,卻在瘋狂地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