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如刀,刮過邯鄲城縱橫交錯的街巷,卷起地上的凍土與殘雪,抽打在行人匆匆的臉上,生疼。往日裡還算有些生氣的榆林巷,如今更顯死寂,連野狗都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不願多吠一聲。
老仆僖緊了緊身上那件打了好幾個補丁、卻依舊難以完全抵禦寒風的舊棉袍,將一個小而沉甸甸的布囊死死捂在懷裡。那裡麵,是異人咬牙從呂不韋留下的五百金中取出的一部分,熔鑄成了更便於使用的小塊金餅和數量不少的趙國刀幣。此刻,這布囊如同烙鐵般燙著他的胸口,也壓彎了他本就佝僂的脊梁。
他的目標,是負責看守質子館舍的那隊趙國兵卒的頭目,一個姓胡的屯長。此人官職不高,但在這方寸之地,卻掌握著異人主仆日常生活乃至一定程度的安危。往日裡,僖沒少受他的刁難和盤剝,如今形勢危急,也隻能硬著頭皮,試圖用這黃白之物,為即將臨盆的夫人和未出世的小主子,買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方便”或至少是暫時的“眼盲”。
胡屯長通常就在離館舍不遠的一處簡陋哨棚裡輪值。那哨棚四麵漏風,裡麵隻生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小火盆。僖趕到時,胡屯長正和兩個手下圍著火盆搓手跺腳,嘴裡罵罵咧咧地抱怨著這鬼天氣和這倒黴的差事。
見僖過來,胡屯長抬起眼皮,那雙被酒色和風吹得通紅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了然和不耐煩:“喲,老家夥,又來了?這次是缺柴火了,還是米缸又見底了?”語氣裡充滿了揶揄。
僖臉上堆起卑微的笑容,如同風乾的橘子皮,他快步上前,躬身行禮:“胡爺說笑了……老奴,老奴是有點小事,想麻煩胡爺……”
他左右看了看,那另外兩個兵卒也斜著眼看他,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僖心中叫苦,知道這事無法避開所有人,隻能希望胡屯長能壓下他們。
胡屯長嗤笑一聲,伸出帶著厚繭的手在火盆上烤著:“麻煩?你們這些秦人,本身就是天大的麻煩!說吧,什麼事?老子忙著呢!”
僖湊近一步,將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在耳語:“胡爺……是,是關於我家夫人……她……她身子不便,眼看……眼看就要……到時若有什麼動靜,還望胡爺和諸位軍爺,能……能行個方便,高抬貴手……”他一邊說著,一邊用顫抖的手,悄悄將那個沉甸甸的布囊從懷裡掏出半截,飛快地塞向胡屯長的手裡。
布囊入手,那沉甸甸的分量讓胡屯長眼中瞬間閃過一絲貪婪的光芒。他手指下意識地捏了捏,確認了裡麵硬物的輪廓和數量,臉上的不耐煩稍微收斂了一些,但那股子傲慢和輕蔑卻絲毫未減。
他並沒有立刻收起布囊,反而在手裡掂量著,斜睨著僖,嘴角扯起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哦?身子不便?要生了?”他故意拉長了聲調,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旁邊兩個豎起耳朵的兵卒聽清。
“是……是……”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連連點頭。
胡屯長忽然湊近僖,一股混合著劣質酒氣和蒜臭的味道撲麵而來,讓僖幾欲作嘔。他壓低聲音,但那聲音裡的惡意卻如同毒蛇的信子,清晰可辨:“老家夥,不是我說你們……這節骨眼上,還想著添丁進口?還是個‘秦種’?”
他刻意加重了“秦種”二字,如同在僖的心頭狠狠紮了兩刀。
“你們難道不知道現在外麵是什麼光景?嗯?”胡屯長環顧了一下四周,仿佛在確認無人偷聽,但那眼神裡的威脅意味十足,“秦人在邊境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咱們趙國人,誰不恨得牙癢癢?你們倒好,躲在裡麵,還想安安穩穩地生崽子?老子實話告訴你,要不是上頭有令,留著那異人還有用,就憑你們這幾個秦人,早被街坊鄰居撕碎了喂狗了!”
他掂量著手中的布囊,語氣變得更加陰冷:“這點東西,買你們幾天清淨,或許還行。但想讓我等為你們這‘秦種’大開方便之門?哼,老家夥,你也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應該明白,有些東西,不是錢能買到的!尤其……是這‘根’上的東西,將來長大了,誰知道是不是又一個禍害?”
這番話,如同冰水澆頭,讓僖從頭涼到腳。他聽明白了,胡屯長收了錢,但並不打算真正出力,甚至言語間充滿了對那未出世孩子的惡意和詛咒!這錢,恐怕最多隻能換來對方暫時不來主動找麻煩,但若真有事發生,指望他們幫忙,簡直是癡人說夢!
巨大的失望和恐懼攫住了僖。他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還想再說什麼:“胡爺,您……您不能……”
“行了!”胡屯長不耐煩地打斷他,將布囊飛快地塞進自己懷裡,揮揮手像驅趕蒼蠅一樣,“東西我收下了,最近會看著點,不讓閒雜人等靠近你們那破院子。至於彆的……哼,你們自求多福吧!趕緊滾,彆在這兒礙眼!”
另外兩個兵卒發出嗤嗤的低笑聲,看著僖的眼神如同看著一條搖尾乞憐的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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僖知道再待下去也無益,反而可能引來更多的羞辱。他心如死灰,默默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步履蹣跚地離開了哨棚。寒風吹在他臉上,他卻感覺不到冷,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
懷裡的重金少了一部分,卻沒能買到預期的安全感,反而更添了一層隱憂。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腦子裡一片混亂,不知該如何向滿懷期待的異人公子回複。
就在他快要走到榆林巷口時,一個身影從旁邊一條更窄的岔巷裡閃了出來,似乎也是行色匆匆。兩人差點撞個滿懷。
僖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護住懷裡剩餘的錢財,警惕地抬頭看去。
對方是個穿著低級小吏服飾、約莫四十多歲的男子,麵容普通,帶著些常年奔波勞碌的風霜之色。他看到僖,也是愣了一下,隨即認出了他,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帶著些許同情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