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泉君帶回的消息,讓隱藏在幕後的呂不韋精神大振!華陽夫人願意見他,這無疑是巨大的進展,意味著他精心編織的網,已經牢牢套住了目標最敏感的觸角。他像一個最高明的導演,在正式開拍前,必須確保每一位演員、每一個細節都完美無瑕。
他首先需要“麵試”的,是自己。
見華陽夫人,不同於見陽泉君。麵對那位深得太子寵愛、且自身頗具頭腦的楚國美人,僅僅展示財富是遠遠不夠的,甚至可能引起反感。他需要展現的,是忠誠、是能力、是無可替代的價值,同時,又要恰到好處地隱藏起自己的野心和主導性。
呂不韋精心準備了一套說辭,反複演練。他要把自己塑造成一個純粹出於對異人公子才華的欣賞、對其坎坷命運的同情,以及被其純孝之心所感動,才不惜傾家蕩產、冒著巨大風險助其歸秦的“義士”。同時,他還要不經意地流露出對華陽夫人賢明與魅力的無限敬仰,將自己的一切行為,都歸結為是為了成全異人對“母親”的思念,為了幫助華陽夫人得到一個“理想”的兒子。
這場會麵,同樣是由陽泉君安排,在一處更為隱秘的宮苑偏殿進行。當呂不韋躬身走進殿內,看到那位端坐在上、氣度雍容、容貌絕美的華陽夫人時,他立刻將姿態放得極低,眼神中充滿了恰到好處的敬畏與激動。
他沒有急著為異人歌功頌德,而是先從自己在趙國經商時,“偶然”聽聞異人公子如何在困境中堅守秦人風骨、如何日夜思念遠在鹹陽的父母尤其強調對華陽夫人的仰慕)說起。他的語言真摯而富有感染力,將一個身陷囹圄卻心向故國、渴望親情的孝子形象,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來。
然後,他才“不得已”透露出自己是如何被這份孝心感動,如何“不自量力”地傾儘家財,如何周密策劃,曆經千辛萬苦,才終於將公子異人安全帶回秦國。他絕口不提自己的政治投資,隻強調這是一場基於“義”和“情”的豪賭。
“……不韋一介商賈,本無資格置喙天家之事。”呂不韋最後深深俯首,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然,公子一片赤誠孝心,天地可鑒!夫人賢明,乃秦國之福,亦是公子日夜祈盼之慈母!不韋唯願夫人能垂憐公子,則公子有靠,夫人有子,不韋……雖九死其猶未悔!”這番話,既表了忠心,又把最終決定權完全交給了華陽夫人,極大地滿足了她的權力感和被需要感。
華陽夫人靜靜地聽著,那雙美麗的眼眸始終審視著呂不韋。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商人,言辭懇切,邏輯清晰,姿態卑微,將一場驚天的政治投機,包裝成了一段感人肺腑的忠義傳奇。她雖然未必全信,但至少,呂不韋的表現無可挑剔,他成功地讓她相信,異人確實對她充滿仰慕,而呂不韋本人,也是一個極其聰明、懂事、且可以利用的“自己人”。
“呂先生請起。”華陽夫人的聲音依舊溫和,但語氣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親近,“先生高義,救我兒於危難,此恩此德,我與異人,皆當銘記。”
這便是初步的認可了!呂不韋心中一塊大石落地,知道自己在華陽夫人這裡,也過關了。
接下來,就是最關鍵的一環——讓“商品”本人,閃亮登場。
這一次,呂不韋更是拿出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對異人進行了全方位的“包裝”和“特訓”。
首先是形象改造。異人原本帶著趙地的風霜和些許落魄氣質,被呂不韋用最好的飲食、藥物和作息調理了一段時間後,氣色明顯好轉,加上不再擔驚受怕,眉宇間的鬱氣散去不少,倒也顯出了幾分秦國公子的貴氣。但最重要的,是服裝!
呂不韋為異人精心準備了一套地道的楚國貴族服飾!深衣廣袖,以青色為底,繡著繁複的雲鳥紋飾,衣領袖口鑲著精致的錦邊。就連頭上的發冠,也換成了楚地流行的樣式。這一身打扮,站在一群穿著秦式深衣或胡服的人群中,絕對鶴立雞群,更重要的是,它能瞬間喚起華陽夫人的故國之思和鄉土之情。
其次是言行排練。呂不韋為異人設計了完整的“劇本”和“舞台指示”。從進入宮殿的步幅、角度,到跪拜的姿勢、磕頭的次數,再到抬頭時眼神的角度、淚珠滾落的時機……都經過了反複的演練。呂不韋親自扮演華陽夫人,讓異人一遍又一遍地對著他表演,直到每一個眼神、每一聲哭泣都飽含感情,自然流暢,又能精準地擊中目標。
“公子,切記!”呂不韋再三強調,“見到夫人,你就是那個孤苦無依、日夜思念母親的孩子!你的委屈,你的渴望,你的孺慕之情,要如同江河決堤,洶湧而出!但又要控製在‘感人’而非‘失態’的尺度之內!要讓夫人心疼你,憐愛你,進而產生強烈的、要保護你、要將你納入羽翼之下的衝動!”
異人雖然資質不算頂尖,但在呂不韋這般魔鬼訓練和自身對權力的強烈渴望驅動下,也將這場戲練得滾瓜爛熟。他幾乎快要相信自己就是那個對素未謀麵的“母親”懷有刻骨銘心思念的孝子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在陽泉君的巧妙安排下,一個“偶然”的機會降臨了。這一日,華陽夫人正在自己宮中欣賞新得的幾盆楚國花卉,陽泉君“恰好”陪同在側。而奉命入宮、準備去向太子安國君請安這也是呂不韋打點好的環節)的異人,也“恰好”路經此地,被陽泉君“偶然”看見並叫住。
“咦?這不是異人公子嗎?”陽泉君故作驚訝,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殿內的華陽夫人聽見,“快來快來!夫人正在此處,你既來了,豈能過門不入?正該拜見母親!”
異人心臟狂跳,知道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極其紮眼的楚服,低著頭,邁著呂不韋教導的、既恭敬又帶著幾分急切期盼的步子,快步走入殿中。
陽光從殿外照入,恰好映在他那身青色的楚服上,雲鳥紋飾仿佛要活過來一般。他一路入殿門,根本無需刻意尋找,目光就“自然而然”地鎖定了那位坐在主位、雍容華貴、與他記憶中任何女性形象都不同的美麗夫人。
沒有一絲猶豫,沒有一秒耽擱!
異人“噗通”一聲,以最標準、最虔誠的姿態,雙膝跪地,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額頭緊緊貼在冰涼光滑的金磚地麵上。
然後,他猛地抬起頭——就在抬頭的瞬間,眼眶已然泛紅,積蓄已久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湧而出!這不是完全靠演技,其中也夾雜著他這些年在趙國為質的委屈、歸秦後的忐忑,以及對未來命運的孤注一擲!
“母親!不孝兒異人……拜見母親!”他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和哽咽,幾乎泣不成聲,“兒……兒在趙國,日夜思念父親與母親!每每望西而拜,隻恨不能肋生雙翅,飛回鹹陽,侍奉母親膝下!母親……母親在兒心中,便如那天上的皓月,人間的至親!今日……今日終得拜見母親慈顏,兒……兒便是立刻死了,也心甘情願了啊!”
這一番哭訴,情真意切,聲淚俱下,再加上他那一身觸目驚心的楚服,瞬間在華陽夫人心中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