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宮那場以“假父”狂言告終的荒唐夜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表麵的漣漪或許會很快平息,但那沉重的石塊本身,以及它攪起的底部淤泥,卻不會輕易消失。尤其當這潭水本就深不見底、暗流洶湧之時。
宴會雖然倉促散場,但留下的恐懼和不安,卻如同瘟疫般在甘泉宮內部悄然蔓延。那些親眼目睹、親耳聽聞了那句大逆不道之言的宮人,無論是嫪毐的黨羽還是普通侍從,在最初的震驚過後,都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他們深知,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站在了一個即將噴發的火山口邊緣,稍有不慎,便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在這群惶惶不可終日的人中,有一個人的恐懼尤為深刻,幾乎到了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的地步。她便是不久前剛剛設法從甘泉宮調離,如今在宮中一處相對清閒的織室做事的宮女,名叫芮薑。
芮薑年紀不大,約莫十七八歲,容貌清秀,帶著幾分怯懦。她原本在甘泉宮隻是個負責灑掃整理的低等宮女,雖地位卑微,卻也勉強能在這深宮中苟活。然而,自從小柱子暗中安排的那個眼線內侍我們姑且稱他為“阿信”)將嫪毐那晚的狂言悄悄透露給她之後,她就仿佛被一條冰冷的毒蛇纏住了脖頸,日夜不得安寧。
芮薑之所以如此恐懼,不僅僅是因為聽到了那句足以殺頭的“假父”之說。更因為,她知道一個比那狂言更加恐怖、更加致命的秘密!一個她原本打算爛在肚子裡,帶進墳墓的秘密!
這個秘密,像一塊不斷生長的毒瘤,在她心中膨脹,擠壓著她的理智和勇氣。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甘泉宮如今已是懸崖邊緣,那個無法無天的嫪毐,那個昏聵縱欲的太後,他們做的那些事情,遲早會徹底敗露!到那時,所有在甘泉宮待過的人,尤其是像她這樣知道內情的人,必然會被牽連,被滅口,以掩蓋那樁樁件件駭人聽聞的醜事!
她必須自救!而自救的唯一途徑,就是找一個足夠強大、且與甘泉宮對立的人,將這個秘密賣出去,換取一線生機!
這個人選,幾乎不言自明——隻能是那位日漸深沉、且與太後、嫪毐乃至呂不韋都關係微妙的大王,嬴政!
然而,她一個最低等的宮女,如何能見到大王?她想到了小柱子。她和小柱子並非熟識,但她知道小柱子如今是大王身邊的紅人,而且,她有一個同鄉的姐妹,曾經和小柱子在同一處當過差,有那麼一點點香火情分。這幾乎是她在絕望中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纖細的稻草。
經過幾天的輾轉反側和痛苦的煎熬,芮薑終於鼓起畢生的勇氣,通過那位同鄉姐妹的牽線,在一個極其隱蔽的、堆放雜物的宮苑角落,堵住了例行巡查路過的小柱子。
“小柱子……小柱子公公!”芮薑的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臉色蒼白如紙,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小柱子麵前,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般滾落。
小柱子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了一跳。他認得芮薑,知道她是剛從甘泉宮調出來的,心中立刻升起了警惕。他連忙左右看看,壓低聲音嗬斥道:“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讓人看見像什麼樣子!”
“公公!救救我!救救奴婢吧!”芮薑卻不肯起來,死死抓住小柱子的褲腳,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泣不成聲,“甘泉宮……甘泉宮要出大事了!奴婢……奴婢怕是要沒命了!”
小柱子心裡咯噔一下,甘泉宮?他立刻想到了阿信之前傳回來的、關於“假父”狂言的模糊信息阿信為了安全,傳遞的消息非常簡略隱晦)。他意識到,這個芮薑可能知道更多、更具體的內情。
他強行鎮定下來,蹲下身,儘量用緩和的語氣說:“你彆慌,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甘泉宮怎麼了?”
芮薑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恐懼地看了看四周,仿佛黑暗中隨時會衝出索命的惡鬼。她湊近小柱子,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極其細微的聲音,帶著哭腔說道:
“前幾日……長信侯在宮中設宴,喝醉了酒,他……他當著好多人的麵,摟著太後,說……說他是大王的‘假父’!”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從一個宮女口中聽到這確鑿無疑的“假父”二字,小柱子還是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整個人如同被冰水澆透,瞬間僵在原地!他張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圓,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
“假……假父?!”小柱子聲音都變了調,難以置信地重複著這兩個字。這嫪毐,真是狗膽包天!不,是已經瘋了!這種話也敢說?!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穢亂宮闈了,這是對王權最赤裸裸的挑釁和侮辱!
然而,芮薑接下來的話,更是將小柱子直接推入了無底的深淵!
“還……還有……”芮薑的恐懼達到了頂點,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但她知道,既然開了口,就必須說完,“太後……太後她……她好像……已經……已經秘密生下兩個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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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小柱子如遭雷擊,猛地後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上,臉色瞬間變得比芮薑還要慘白!他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兩個孩子?!太後和嫪毐的……私生子?!
這……這怎麼可能?!這消息比“假父”的狂言還要恐怖千百倍!“假父”或許還能勉強解釋為醉後胡言,可私生子……這是鐵證如山的醜聞!是足以將秦國王室釘在曆史恥辱柱上的驚天醜聞!是足以讓所有知情者被屠殺殆儘以掩蓋真相的催命符!
芮薑看著小柱子那魂飛魄散的樣子,哭得更凶了,斷斷續續地補充道:“是……是真的!奴婢以前在甘泉宮伺候時,就隱約覺得太後身體有異樣……後來,後來就聽說,孩子生下來了,被長信侯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偷偷送出了宮,藏在宮外某處秘密撫養……具體在哪裡,奴婢也不知道,但……但肯定有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