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趙姬那一聲微不可聞的“好”字出口,嫪毐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注入了滾燙的岩漿,一股混雜著狂喜、恐懼和無限野心的熱流瞬間衝遍四肢百骸。他成功了!他終於把這最後一個,也是最關鍵的一環,牢牢攥在了手裡!什麼母子情深,什麼太後威儀,在生存和欲望麵前,不過是他可以隨意揉捏的工具!
他幾乎是用搶的,從精神恍惚、淚痕未乾的趙姬手中,接過了那枚沉甸甸、象征著至高權力的太後璽,以及通過趙姬的影響力或直接盜竊手段搞來的秦王璽或是精心仿造的贗品)。那冰冷的玉質觸感,此刻在他手中卻仿佛烙鐵般滾燙,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這是權力!這是他夢寐以求,如今終於觸手可及的權力!
他不再有絲毫耽擱,如同一個拿到了新玩具就迫不及待要炫耀的頑童,隻不過他這個“玩具”,足以顛覆一個國家。他立刻召集了那群在密室中與他歃血為盟或許隻是口頭約定,但氣氛到位了)的核心黨羽。
當那卷加蓋了太後璽和秦王璽的“詔書”在黨羽們麵前展開時,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了幾分。那上麵羅織的罪名,堪稱惡毒至極,足以讓任何不明真相的人血脈賁張:
“谘爾臣民:今有嬴政,非先王血脈,實乃呂不韋勾結趙姬,混淆王室之野種!僭居王位,倒行逆施!呂不韋狼子野心,把持朝綱,迫害忠良,隔絕內外,欲傾覆我大秦社稷!寡人趙姬自稱)身為太後,痛心疾首,不得已而行伊尹、霍光之事!即日起,廢黜偽王嬴政,另立……此處含糊,可能暗示其私生子,或暫時空懸,以待‘賢明’)為新君!凡我大秦忠勇將士、義士,當奮起隨長信侯嫪毐,清君側,誅呂賊,靖國難,匡扶社稷!”
這矯詔,可謂集誹謗、誣陷、煽動於一體,將嬴政的血統、呂不韋的忠誠全盤否定,把自己和趙姬包裝成了忍辱負重、被迫挺身而出的“國家救星”。字字誅心,句句狠辣!
“妙啊!侯爺!此詔一出,我等便是奉太後之命,行正義之事!”一個黨羽興奮地拍案叫絕,仿佛已經看到了加官進爵的未來。
“立刻抄錄,廣為散發!”嫪毐誌得意滿,臉上洋溢著病態的紅光,“同時,依計行事,召集我們所有的人馬!”
於是,一場倉促而混亂的“征兵”運動,在鹹陽的陰暗角落裡緊鑼密鼓地展開了。
嫪毐先是動用了自己長信侯府的全部家底——那些平日裡仗著他的勢狐假虎威、欺男霸女的門客和家僮。這些人數量不少,但多是些市井無賴、雞鳴狗盜之徒,打架鬥毆或許在行,真要上陣廝殺,恐怕連陣型都站不齊。不過此刻,他們卻被分發了明晃晃的兵器有些可能還是臨時從武庫“借”來或搶來的),一個個興奮得如同過年,覺得自己終於要乾一番“大事”了,以後就是開國功臣!
接著,衛尉竭、內史肆等人利用手中殘存的權力和影響力,開始用錢財、官位許願,連哄帶騙,裹挾了一部分不明真相、或者本就對現狀不滿的縣卒、衛卒。對這些底層士兵而言,太後詔書和重賞的誘惑是巨大的,他們或許根本不清楚上麵那些複雜的權力鬥爭,隻以為是奉命行事,清除奸臣,還能撈一筆橫財,何樂而不為?
還有更離譜的。嫪毐竟然還聯絡了少數被錢財收買、或者本身就唯恐天下不亂的戎翟部落首領。這些化外之民,彪悍勇武,但紀律渙散,隻認錢財和殺戮。他們被許諾鹹陽城破之後,可以儘情搶掠三日!這種野蠻的承諾,讓這些戎翟人眼睛都紅了,嗷嗷叫著要跟著“長信侯大人”乾大事。
就這樣,門客、家僮、被欺騙的士卒、貪婪的戎翟人……這幾股烏合之眾彙聚在一起,林林總總,倒也湊出了數千人的隊伍。他們聚集在嫪毐秘密指定的幾處地點,亂哄哄地領取武器、聽候指令。場麵嘈雜如同集市,毫無軍紀可言。有人興奮地摩挲著剛到手的長戟,有人則偷偷將分到的錢財塞進懷裡,眼神閃爍,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在這群亂糟糟的人群中,有一個名叫“黑夫”的年輕縣卒或許就是未來那封著名木牘的主人之一)。他來自關中一個普通的農戶家庭,因為力氣大被選入縣卒,平日裡無非是巡巡邏,抓抓小賊。此刻,他握著分發下來的青銅短劍,手心全是汗。他聽著軍官可能是內史肆的人)慷慨激昂地宣讀“太後詔書”,說什麼大王是野種,呂相是奸臣,他們要“清君側”……黑夫腦子裡一團漿糊。他隻知道太後和長信侯是很大的官,他們說的話應該沒錯吧?而且事後每人能分到十畝田,還能升爵一級!想到家裡拮據的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弟妹,黑夫咽了口唾沫,握緊了短劍,努力讓自己相信這是在乾一件“正確”的大事。但他內心深處,那屬於農夫的本能,卻對這混亂的場麵和周圍那些眼神凶悍的戎翟人,感到一絲莫名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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嫪毐可不管下麵這些“炮灰”心裡怎麼想。他站在臨時搭建的高台上,看著下方黑壓壓、雖然雜亂但數量可觀的人頭,一種“手握雄兵,天下我有”的錯覺油然而生。他特意穿上了一身不知從哪個故去將軍府庫裡翻出來的、裝飾華麗卻明顯不合身、也不合他身份規製的青銅甲胄,頭盔上的纓穗歪在一旁,顯得有些滑稽。但他自我感覺極其良好,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黃袍加身的景象。
“將士們!義士們!”嫪毐揮舞著手臂,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因為激動而尖銳破音,“偽王嬴政,已被呂不韋囚於雍城!國難當頭,太後下詔,命我等清君側,靖國難!今日,隨我攻入鹹陽,誅殺國賊呂不韋!控製王城!凡有立功者,重重有賞!封侯拜將,指日可待!”
“清君側!誅呂賊!”
“奉太後詔!靖國難!”
一些安插在人群中的黨羽和死忠門客立刻帶頭高呼起來。
被煽動起來的烏合之眾,以及那些被錢財和謊言蒙蔽了雙眼的士卒,也跟著亂糟糟地喊叫起來,聲音彙成一股嘈雜的聲浪,充滿了破壞的欲望和盲目的興奮。他們真的以為自己是正義之師,即將去完成一件拯救國家的偉業。
“出發!”嫪毐拔出佩劍,向前一指,意氣風發。
刹那間,這支由社會邊緣人、被騙者和野蠻人組成的“聯軍”,如同決堤的洪水,又像是聚集已久的蝗蟲,亂哄哄地湧出了藏身之地,衝向了鹹陽街頭!
此時,天色或許已近黃昏,或許正是午後。原本還算平靜的鹹陽城,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暴亂打破了安寧。
“清君側!誅呂賊!”的口號聲夾雜著各種聽不懂的戎狄語言和市井汙言穢語,在街道上回蕩。叛軍們如同無頭蒼蠅,但又帶著明確的破壞目標。一部分人直撲呂不韋的相府——嫪毐對這位曾經的“恩主”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後快。相府門前的守衛猝不及防,瞬間被洶湧的人潮淹沒,府門被砸得砰砰作響,火光開始竄起。
另一部分人,則在衛尉竭等內應的指引下,衝向鹹陽王城的各處門闕,試圖攻占這些戰略要地。守衛宮門的郎官們雖然人數處於劣勢,但大多是精銳,他們依托宮牆,拚死抵抗,箭矢如雨點般落下,衝在前麵的叛軍頓時倒下了一片。
更多的叛軍,則完全失去了控製,開始趁火打劫。他們衝進臨街的商鋪,搶奪財物,毆打敢於反抗的市民;一些戎翟人更是凶性大發,見到好東西就搶,遇到阻攔就砍殺……哭喊聲、慘叫聲、兵刃撞擊聲、房屋燃燒的劈啪聲,交織在一起,將繁華的鹹陽變成了人間地獄。
普通的市民們驚恐萬狀,紛紛緊閉門戶,一家人蜷縮在屋內,聽著外麵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動靜,瑟瑟發抖。他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大禍臨頭了。有人透過門縫,看到那些穿著雜亂、行為瘋狂的“亂兵”,心中充滿了恐懼和疑惑:這些人真的是太後派來“清君側”的王師嗎?怎麼比強盜還像強盜?
黑夫跟著人群往前衝,他所在的這一股似乎是去攻擊王城某個側門的。身邊不斷有人中箭倒下,發出淒厲的慘叫。一個剛才還和他一起領錢的戎翟大漢,被宮牆上射下的弩箭直接釘穿了胸膛,鮮血濺了黑夫一臉。溫熱的、帶著腥氣的液體讓他瞬間清醒了一些。他看著周圍那些狀若瘋魔、隻顧搶掠和胡亂衝擊的“同伴”,再看看宮牆上那些紀律嚴明、沉默著精準射箭的守軍,一個可怕的念頭突然冒了出來:我們……我們真的能贏嗎?我們這……像是在“靖國難”嗎?
然而,此刻的嫪毐,卻完全沉浸在他自我編織的勝利幻夢之中。他騎著一匹搶來的高頭大馬或許還是禦馬監的良駒),在那身不合時宜的甲胄包裹下,在親信門客的簇擁下,穿行在混亂的街道上。他看著四處燃起的黑煙,聽著震耳的喊殺聲和哭嚎聲,非但沒有感到任何不安,反而有一種變態的快意和成就感。
看啊!這強大的大秦都城,正在我的腳下顫抖!我,嫪毐,一個曾經的市井之徒,憑借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和“膽識氣魄”,即將成為這座城池,乃至這個國家的新主人!嬴政?一個毛頭小子罷了!呂不韋?一個過氣的老朽!誰能擋我?!
他甚至已經開始在心裡盤算,等拿下鹹陽和雍城,該如何處置嬴政和呂不韋,是公開處決還是秘密處死?趙姬那個蠢女人,是繼續留著當傀儡,還是……還有他那兩個寶貝兒子,該封個什麼王才好呢?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此刻的行為,與其說是一場爭奪權力的叛亂,不如說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末日狂歡”。他和他糾集的這群烏合之眾,就像是一群衝進了精美瓷器店的野牛,隻顧著發泄破壞的欲望,卻根本不懂如何經營和維護,更不知道店主人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隻等他們儘情表演,然後一網打儘。
他點燃的,根本不是通往權力巔峰的聖火,而是加速焚燒他自己和他所有追隨者的地獄之火!這火焰看似熾烈,卻注定短暫,並且將以他們的血肉和靈魂作為燃料,最終隻剩下一堆無人問津的灰燼。
就在嫪毐誌得意滿,以為勝券在握,叛亂的火光映紅鹹陽半邊天的時候,他絲毫沒有察覺,在遠處某座高樓的陰影裡,或許有一雙甚至幾雙冷靜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他們記錄著叛軍的動向、兵力分布、主要頭目的位置……然後,悄無聲息地消失,將情報通過隱秘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一個方向——雍城,蘄年宮。
而在鹹陽城內,一些看似驚慌失措、四處躲藏的普通百姓或者小商販,他們的眼神深處,卻隱藏著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冷靜和機警。他們混在人群中,觀察著,記憶著,等待著……
鹹陽的混亂,才剛剛開始。而遠在雍城的嬴政,或許剛剛完成某項典禮前的齋戒沐浴,正平靜地聽著來自鹹陽的“最新”消息,嘴角勾起一絲一切儘在掌握的、冰冷的弧度。
這場由矯詔開啟的鬨劇與悲劇,它的第一幕高潮已在鹹陽上演,而真正的結局,早已在百裡之外的雍城,被那位年輕的王者,穩穩地握在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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