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蘄年宮。
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深沉,但也最接近破曉。宮闕的輪廓在稀薄的星光和零星宮燈的映照下,如同蟄伏的巨獸,沉默而威嚴。宮內,經過一夜的“秘密”調動與布置,那張針對叛逆的天羅地網已經徹底編織完畢,每一個繩結都充滿了力量,每一處網眼都閃爍著冰冷的殺機。而執行這一任務的昌平君、昌文君以及他們信任的將領如“司馬耿”等人,則如同經驗豐富的獵手,屏息凝神,潛伏在暗處,等待著獵物的出現。
與此同時,為加冠禮所做的最後準備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禮官們反複核對著流程,檢查著祭祀用的三牲六畜是否肥美,禮器是否擦拭得光可鑒人;宮女們將象征秦王威儀的十二章紋禮服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樂師們調試著編鐘石磬,確保每一個音符都能準確無誤地讚美王權的神聖……一切都在秩序井然地走向那個注定要載入史冊的時刻。
然而,這黎明前的寧靜,注定要被來自遠方的烽火打破。
天色將明未明之際,一騎快馬,如同撕裂夜幕的流星,帶著一路的煙塵和急促到幾乎要碎裂的馬蹄聲,瘋了一般衝過雍城寂靜的街道,直抵蘄年宮門外。馬背上的騎士渾身浴血可能是他自己的,也可能是濺上的),甲胄破損,臉上寫滿了疲憊與驚惶,甫一抵達宮門,便用儘最後力氣滾鞍下馬,嘶聲高喊:
“急報!鹹陽急報!長信侯嫪毐作亂!聚眾攻打王宮及相府!鹹陽……鹹陽大亂!”
這聲嘶力竭的呼喊,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塊巨石,瞬間在蘄年宮外值守的郎官和低級官吏中激起了千層浪!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通過各種渠道,傳入了已經陸續起身、準備參與大典的文武百官耳中。
刹那間,原本莊嚴肅穆、帶著些許慶典前興奮的蘄年宮,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和騷動之中!
“什麼?嫪毐造反了?!”
“攻打王宮?他怎敢如此!”
“鹹陽情況如何?太後何在?呂相何在?”
“我等……我等皆在雍城,鹹陽若失,如之奈何?”
官員們聚集在各自的館舍前或廊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人麵色慘白,手足無措;有人驚疑不定,四處張望,試圖從同僚臉上找到答案;有人則暗自慶幸自己隨駕來了雍城,躲過一劫,但旋即又為身在鹹陽的家眷擔憂起來;更有人心思浮動,開始暗中計算這場突如其來的叛亂可能帶來的權力洗牌……
整個蘄年宮,仿佛變成了一個被捅了的馬蜂窩,嗡嗡作響,亂成一團。那精心維持的典禮前的祥和與秩序,在這突如其來的“噩耗”衝擊下,顯得如此脆弱不堪。
在這片恐慌的漩渦中心,有兩個人物的反應尤為值得玩味。
一是文信侯呂不韋。
他此刻正穿戴整齊,準備以相邦之尊主持大局。當叛亂的消息傳入他耳中時,他身形猛地一晃,臉色瞬間變得如同身上的深色朝服一般,煞白中透著一股死灰。他最擔心、也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嫪毐這個瘋子!這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他難道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嗎?!
呂不韋心中既有對嫪毐瘋狂的切齒痛恨,更有一種滅頂之災即將來臨的巨大恐懼。嫪毐是他舉薦入宮的!這是鐵一般的事實,無論如何也擺脫不掉的乾係!一旦秦王追究起來……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強自鎮定,但寬大袖袍中微微顫抖的手指,卻出賣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他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嬴政寢殿的方向,充滿了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是期望秦王能力挽狂瀾?還是恐懼秦王會借此機會,將他也一並清算?
二是太後趙姬。
她或許是被宮人匆忙喚醒,告知了這一消息。刹那間,她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嫪毐……他真的動手了!而且是以如此激烈、如此不可挽回的方式!她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厥過去。完了,全完了!事情徹底鬨大了,再無轉圜餘地!她仿佛已經看到了嬴政那冰冷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和兩個孩子淒慘的下場。她癱坐在榻上,渾身冰冷,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剩下無邊的絕望和悔恨。
就在這滿朝惶惶、人心浮動之際,嬴政的寢殿大門,緩緩開啟了。
年輕的秦王,已然穿戴整齊。他頭戴垂旒冕冠,身穿玄色十二章紋禮服,腰佩太阿劍禮儀性質),在貼身侍衛蒙毅及一眾眼神銳利如鷹的死士護衛下,緩步走了出來。他的步伐沉穩,麵容平靜,甚至比平日裡更加看不出喜怒。仿佛外麵傳來的不是都城叛亂、社稷傾危的驚天消息,而隻是一陣無關緊要的微風。
聚集在殿外廣場上的百官,看到秦王出現,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看到了更深的恐懼源泉,瞬間安靜了下來,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等待著他們的王做出決斷。
一名郎官快步上前,跪倒在地,聲音依舊帶著顫抖,將鹹陽急報的內容再次清晰稟報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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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廣場鴉雀無聲,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嬴政。
呂不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趙姬在遠處聽聞嬴政出現,更是嚇得縮起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