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市口那場血腥至極的“車裂表演”,其震懾效果立竿見影,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裡潑進了一瓢冰水,瞬間讓整個鹹陽城,乃至整個秦國官場,陷入了一種死寂般的噤若寒蟬。嫪毐那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軀體,以及懸掛在刑台周圍那二十多顆麵目猙獰的首級,像是一組組冰冷的雕塑,無聲地宣告著挑戰王權的終極代價。
然而,對於剛剛親政、決心以鐵腕樹立絕對權威的嬴政而言,殺掉幾個為首的叛逆,還遠遠不夠。他要的是犁庭掃穴,是斬草除根,是要借著這次叛亂,將整個秦國上下徹底清洗一遍,讓“忠誠”二字,以最殘酷的方式,刻進每一個臣民的骨髓裡。秦律中那令人聞風喪膽的“連坐”之法,此刻成了他手中最有效的清洗工具。
於是,在主要叛逆被明正典刑之後,一場規模更大、波及更廣、也更加冷酷無情的肅清運動,在廷尉府高效而冰冷的運作下,悄然拉開了序幕。這場運動沒有鹹陽市口那般血淋淋的直觀刺激,但其帶來的恐懼和壓抑,卻如同無聲的瘟疫,更深地滲透到了社會的肌理之中。
廷尉府的官吏們,此刻仿佛化身為一群最精密的檢核機器。他們依據被捕叛黨的口供、查抄的信件文書、以及各種或真或假的舉報,羅織或者說嚴謹地按照秦律程序“核實”)出一張龐大的關係網。這張網,以嫪毐為核心,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一圈圈向外擴散,將所有被認為與之有“關聯”的人員,都囊括了進去。
首先被波及的,是這些主犯的宗族成員。“滅其宗”的判決,絕非一句空話。依照連坐法,謀逆大罪,父母、兄弟、妻子、子女有時甚至包括已成年的兒子家眷)皆在株連之列。
於是,一幕幕人間悲劇在鹹陽乃至秦國各地上演。
在曾經顯赫一時的長信侯府已被查抄封禁),嫪毐年邁的父母如果還在世)、他的兄弟姐妹如果有)、以及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或許隻是個擺設)和那些或許連他自己都記不清的妾室、還有他與正妻或其他女人所生的、尚在懵懂或無知的孩童,全都被如狼似虎的廷尉府差役從府中拖出,套上枷鎖鐐銬。昔日鐘鳴鼎食之家,瞬間淪為階下之囚。老嫗的哭泣,孩童驚恐的尖叫,女人們絕望的哀嚎,與差役們冷酷的嗬斥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曲家族覆滅的悲歌。他們將被集體處決,以完成“滅宗”的最終判決,徹底抹去嫪毐這一支血脈在世間的痕跡。
衛尉竭、內史肆等其他核心黨羽的家族,也遭遇了同樣的命運。往日裡憑借父兄權勢作威作福的紈絝子弟,精心保養、過著奢華生活的貴婦,此刻都成了待宰的羔羊,在絕望中被拖向命運的終點。他們的哭喊和求饒,在冷酷的秦法和嬴政的意誌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這僅僅是第一波清算。漣漪繼續向外擴散,波及到了那些數量更為龐大的、依附於嫪毐集團的中下層黨羽、門客、舍人,以及他們的家眷。
對於這些人,處理方式則根據“情節輕重”有所不同,但無一例外,都充滿了懲罰與羞辱。
那些被認定為積極參與叛亂、或擔任較低級頭目、但證據或許不是那麼鐵證如山的,以及數量眾多的、平時在長信侯府趨炎附勢、此次也可能參與了搶掠或助紂為虐的門客、舍人,他們本人及其家眷,麵臨的不是立即的死刑,而是比死亡更加漫長的折磨——肉刑、苦役和流放。
廷尉府的判決堂上,每天都排滿了等待宣判的“從犯”。
“張三,原長信侯府門客,查實參與攻打西市,劫掠民財,判黥刑,鬼薪三歲!家產充公,妻孥沒為官奴!”
“李四,內史肆府中舍人,雖未直接參與作亂,但平日助其欺壓良善,知情不報,判劓刑,城旦四歲!家眷流放蜀地!”
“王五……”
宣判聲冰冷而無情。所謂的“鬼薪”,就是罰往宗廟、陵寢等地砍伐薪柴,服苦役三年;“城旦”則是清晨起來就開始修築城牆的苦役,刑期四年。這些苦役環境惡劣,勞動強度極大,能熬過刑期活著回來的人,十不存一。
而更常見的懲罰,是臉上刺字黥刑)後,連同家眷,被集體流放到巴蜀、隴西等當時被視為蠻荒瘴癘之地的邊遠郡縣。
於是,在鹹陽城外,出現了一隊隊淒慘無比的流放隊伍。男女老幼,皆戴著沉重的枷鎖,臉上刺著代表罪犯的醜陋印記,在手持皮鞭的差役押解下,一步一蹣跚地向著那未知的、充滿艱險的蠻荒之地走去。
長長的隊伍,如同蜿蜒的傷疤,烙印在關中的黃土之上。哭嚎聲、哀求聲、孩童饑餓的啼哭聲、差役不耐煩的嗬斥與鞭打聲,不絕於耳。他們中的許多人,或許根本不清楚嫪毐到底做了什麼,隻是因為丈夫、父親、兒子在長信侯府當差,或者與某個叛黨沾親帶故,便遭到了這滅頂之災。曾經的安穩生活瞬間粉碎,未來隻剩下無儘的苦役、歧視和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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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群流放者中,我們或許能看到那個曾經心懷僥幸、躲在灶膛裡逃過一死的普通縣卒——黑夫。他最終還是被搜捕了出來,因為參與了最初的叛亂和搶掠儘管是被欺騙和裹挾),被判黥麵,與同樣受到牽連的父母、弟妹一起,被編入了流放蜀地的隊伍。他臉上帶著恥辱的印記,回頭望了一眼漸行漸遠的、熟悉的家鄉方向,眼中充滿了迷茫、悔恨和絕望。他或許至死都不明白,自己隻是想掙點軍功田畝,怎麼就落到了這步田地?那十畝田和一級爵位的許諾,如今看來,是何等的諷刺!
整個肅清過程,廷尉府的官吏們展現出了極高的效率和冷酷的執行力。沒有人敢徇私,沒有人敢為這些“逆黨”求情。因為所有人都清楚,這是新王意誌的體現,任何同情或遲疑,都可能被視為對王權的不忠,從而將自己和家族也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鹹陽的官僚係統,經曆了一次徹骨冰寒的震懾和清洗。往日裡或許還有的拉幫結派、徇私舞弊,此刻都收斂了起來。官員們人人自危,行事更加謹慎,對上傳下的王命,執行得一絲不苟,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他們深刻地理解並記住了新君的意誌: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這不僅僅是一句口號,而是用無數破碎的家庭和流淌的鮮血驗證過的鐵律!
這場株連蔓引的肅清與流放,如同一次對秦國社會肌體的刮骨療毒,雖然過程極其痛苦和殘酷,但它確實在最短的時間內,極大地強化了中央集權和秦王嬴政的個人權威。朝堂上下,再也聽不到任何不同的聲音,至少,表麵上沒有了。
然而,這場清算還剩下最後,也是最特殊、最棘手的一個目標——那位身份尊貴、卻在此次叛亂中扮演了極不光彩角色的女人,秦王嬴政的生母,太後趙姬。
對她的處置,將是對嬴政治國手腕和內心情感的終極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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