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那間用於最高決策的殿宇,此刻氣氛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巨大的天下輿圖被懸掛在最為顯眼的位置,上麵代表六國的斑斕色彩,在嬴政眼中,已然如同秋日落葉,隻待他這陣來自關中的凜冽西風,便可將其儘數掃入曆史的塵埃。
與會者皆是帝國核心的重臣:老成持重的王翦、銳氣逼人的李信、深諳律法與政務的李斯,以及尉繚儘管去意已生,但如此重要的戰略會議,他仍需出席提供意見)、蒙武等軍方宿將和幾位關鍵政務官員。他們分列兩側,目光都聚焦於禦座之上那位即將決定天下命運的青年君王,以及他身後那張決定無數人生死的巨圖。
嬴政沒有多餘的鋪墊,他深知時間緊迫,內部整頓已然就緒,戰爭的巨輪必須啟動。他站起身,走到地圖前,目光如炬,掃過在場每一位臣子,聲音沉穩而充滿力量,打破了殿內的寂靜:
“諸卿,尉繚子‘遠交近攻,分化離間’之策,爾等皆已明了。黑冰台已然開始動作,金帛珍寶,正源源不斷地流向齊楚的權貴府邸,也正試圖撬開韓趙君臣那看似堅固的堡壘。”他先肯定了既定戰略的推進,隨即話鋒一轉,拋出了今日會議的核心議題,也是帝國東出戰略最關鍵的第一步:
“然,策略終究需落地於兵鋒!今,我大秦內部已固,將士用命,糧秣充足,東出之勢,如洪流不可阻擋!”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上秦國與東方六國交接的區域,聲音陡然提高,“然,首戰當指向何方?這第一刀,該如何砍下去?又該如何打法?”
他環視眾人,目光中充滿了鼓勵與期待,也帶著不容退縮的威壓:
“暢所欲言!今日在此,無論尊卑,但論得失!朕,要聽的是能助朕掃平六合的真知灼見!”
嬴政的話音剛落,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唯有粗重的呼吸聲和燭火搖曳的細微聲響。每個人都在快速思索,組織語言。這第一仗,不僅關乎勝負,更關乎後續整個統一戰爭的節奏與氣勢,意義非凡。
片刻之後,一個沉穩如山的聲音率先響起,打破了寂靜。正是老將王翦。他須發已然灰白,但身形依舊挺拔,眼神中充滿了曆經沙場磨礪出的滄桑與謹慎。他手持玉笏,出班躬身,語調平緩,卻字字千鈞:
“陛下,”王翦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厚重感,“滅國之戰,非同小可,非比尋常攻城略地。六國雖弱,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且合縱之勢,不可不防!”
他首先強調了潛在的風險,這是作為統帥必須考慮的。“昔日信陵君、春申君合縱攻秦,雖未竟全功,亦使我大秦損兵折將,元氣受損。前車之鑒,曆曆在目!”
王翦走到地圖前,手指先指向東方的齊國和南方的楚國:“故而,臣以為,用兵之前,必先固交!當遣能言善辯之士,攜重金厚禮,再赴齊、楚。齊王建貪婪懦弱,其相後勝更可利誘,務使其應允中立,絕不助韓、趙。楚國地大物博,然內部紛爭不斷,亦可賄其寵臣如李園),使其目光轉向內部,無暇北顧。此‘遠交’之策,務必做實,以絕後顧之憂!”
闡述完外交鋪墊,他的手指才緩緩移向中原腹地那個最弱小的國家——韓國。
“外交既固,兵鋒所向,臣以為,當首攻最弱之韓!”王翦的策略清晰明了,“韓地狹民寡,國力孱弱,且地處中原腹心,如同楔入我東出之路的一顆釘子。先拔除此釘,可以求必勝,首戰告捷,極大震懾山東諸侯!使其知我大秦兵鋒之利,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王翦的策略並未止步於滅韓。他話鋒一轉,提出了更關鍵、也體現其“穩”字訣核心的一步:
“然,滅韓之後,大軍不宜立刻全力轉向強趙!”他的手指在韓國舊地與趙國邊境之間劃了一條線,“韓地新附,民心未定,法令未行,需時間消化其地,穩固形勢!當派遣得力官吏,推行秦法,編戶齊民,征發糧草,使其真正化為我大秦之疆土,戰爭之潛力!此過程,快則半歲,慢則一年,急不得!”
他最後總結道,目光懇切地看向嬴政:“陛下,此乃萬全之策,雖緩實穩!步步為營,穩紮穩打,避免兩線作戰之風險,亦防新地未固之隱患。待韓地徹底消化,我軍根基更牢,再以泰山壓頂之勢,圖謀強趙,則事半而功倍!”
王翦的論述,邏輯嚴密,慮事周全,充分體現了一位老成宿將的穩健風格。他追求的是最低的風險和最高的成功率,如同一位經驗豐富的獵人,布好陷阱,驅趕獵物,耐心等待最佳時機,務求一擊必中,絕不貪功冒進。殿內不少持重之臣,如蒙武等人,皆微微頷首,顯然頗為認同。
然而,王翦的話音剛落,一個年輕、激昂,甚至帶著幾分桀驁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驟然響起,打破了方才沉穩的氣氛:
“陛下!王老將軍之言,老成謀國,然末將以為,未免過於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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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年約三旬、英氣勃勃的將領大步出列,正是近年來在軍中嶄露頭角、以勇猛果敢著稱的將軍李信。他身形矯健,目光銳利如鷹,渾身散發著一種渴望建功立業的蓬勃朝氣,與王翦的沉穩形成了鮮明對比。
李信先是對王翦抱拳一禮,以示對老將軍的尊重,但隨即挺直脊梁,聲音洪亮,充滿了自信與激情:
“王老將軍用兵謹慎,末將敬佩!然,今時不同往日!我大秦銳士,經過整頓,士氣如虹,兵甲犀利,糧秣充盈,正是天下無敵之時!正當乘此勝勢,席卷天下,豈能效仿蝸牛之行,步步緩進?!”
他的言辭直接對王翦的“緩”提出了挑戰,充滿了年輕人的銳氣。
李信也走到地圖前,他的動作比王翦更加迅捷有力。他先是指向韓國:“滅韓,自然當為第一步!此蕞爾小邦,我大秦雄師一到,必如秋風掃落葉,頃刻可下!何須猶豫?”
隨即,他的手指並未在韓國停留,而是迅速北移,重重地點在趙國的疆域上,語氣更加激昂:
“然,滅韓之後,大軍何必全師回返,耗費時日去‘消化’什麼新地?!”他對此頗不以為然,“趙國之強,已是昨日黃花!長平一戰,元氣大傷,雖有名將李牧,然其國勢已衰,不過是外強中乾!我大軍滅韓之後,正可挾大勝之威,即刻分兵,陳兵趙境,施加巨大壓力!”
李信越說越興奮,眼中閃爍著冒險家的光芒:“如此一來,可使趙國震恐,使其不敢輕易援韓雖然屆時韓已滅),更可使其他諸侯應接不暇,打破其合縱之念!他們尚未反應過來,我大秦之劍,已指向第二目標!”
他甚至提出了一個更大膽的構想:“若時機得當,前線將領若能抓住趙國內部被離間、或出現防禦漏洞之機,便可連續作戰,不給趙國任何喘息之機!一舉攻克邯鄲,亦非不可能!此乃兵貴神速之道!以雷霆萬鈞之勢,打亂六國陣腳,使其首尾不能相顧,方能速定天下!”
李信的策略,核心在於一個“速”字。他主張利用秦國當前強大的國力和軍力優勢,進行高強度的連續打擊,通過速度和壓力迫使對手犯錯,從而快速打開局麵,甚至創造奇跡。這是一種高風險、高回報的激進戰略,充滿了軍事冒險主義的色彩。
兩位將領,一老一少,一個求穩,一個求速,策略迥異,立場鮮明。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彙,仿佛能碰撞出無形的火花。
整個大殿的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而緊張起來。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禦座之上的嬴政。是采納王翦老成持重的萬全之策,還是青睞李信銳意進取的雷霆方案?這不僅僅是一個軍事選擇,更關乎這位年輕君王自身的性格與野心,將決定帝國東出的第一步,是邁得沉穩紮實,還是石破天驚!
嬴政端坐於禦座之上,麵無表情,目光深邃地在地圖上韓、趙兩國的位置來回掃視,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扶手,陷入了沉思。這場決定帝國命運的戰略分歧,已然擺在了他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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