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翦的求援密報以八百裡加急的速度飛馳向鹹陽的同時，或者說，甚至在這之前，鹹陽那台高效而冷酷的戰爭機器，其負責“暗線”操作的部件，已然依據既定的“尉繚李斯”藍圖，開始了新一輪的精密運轉。
嬴政與李斯在接到王翦前線遇阻、與李牧陷入僵持的戰報初稿時，並未感到過多意外。李牧的難纏，本就在他們的預料之中。物理層麵的銅牆鐵壁難以瞬間摧毀，那麼，就從人心這最柔軟也最易變的地方入手。毀滅一個國家，最鋒利的武器，有時並非戈矛，而是黃金與謊言。
一道無聲的命令從鹹陽宮深處發出。黑冰台最頂尖的間諜，攜帶著比之前賄賂齊楚權貴時更為驚人、也更具針對性的財富，如同鬼魅般，再次潛入了趙國都城邯鄲。他們的目標明確而唯一——趙王遷最信任的寵臣，郭開。
對於郭開而言，秦國的“老朋友”再次來訪，並且帶來了比上一次更加豐厚的“友誼見證”，這簡直如同餓狼看到了肥美的羔羊。在一處比上次更加隱秘、守衛也更加森嚴的私宅密室內，燭光映照著滿箱的金玉珠翠，也映照著郭開那因為極度興奮和貪婪而有些扭曲的麵孔。
“貴使……這……這真是太客氣了……”郭開搓著手，眼睛幾乎要陷進那些耀眼的財寶裡，聲音都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
秦國間諜化名“賈先生”）依舊是那副商人式的圓滑笑容，但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冰冷：“郭相國為我大秦與趙國之和睦，殫精竭慮，功莫大焉。此乃秦王陛下一點心意，酬謝相國往日之功，亦期盼相國……能再助一臂之力。”
郭開何等精明，立刻聽出了弦外之音：“哦？不知秦王陛下，還有何吩咐？但凡郭某力所能及，絕無推辭之理！”他拍著胸脯，仿佛自己真是秦國的忠實戰友。
“賈先生”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相國可知，如今北境戰事膠著，皆因一人之故？”
郭開眼中精光一閃：“李牧？”
“正是此人！”“賈先生”語氣變得“凝重”起來，“李牧擁兵自重，挾持邊軍，與我對峙卻不決戰，其心……叵測啊！”
他開始拋出精心編織的謠言，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趙王遷那多疑而脆弱的神經：
“據我方……某些特殊渠道得知，李牧與其副將司馬尚，早已心生異誌！他們之所以長期擁兵在外，與秦軍對峙卻不尋求決戰，實乃養寇自重之策！借秦軍之威脅，鞏固自身兵權，向朝廷不斷索要糧餉兵員！”
郭開聽得連連點頭，這完全符合他對李牧這種“功高震主”將領的陰暗揣測。
“更有甚者，”“賈先生”拋出了更具殺傷力的指控，語氣神秘而確鑿，“我們有理由懷疑，李牧、司馬尚……暗中與秦軍有所往來！他們拖延戰事，或許正是在等待時機，準備裡應外合，一舉……奪取王位！”
“什麼？！反……反了？！”郭開適當地表現出“震驚”和“憤怒”，但心中卻是一片狂喜。這罪名一旦坐實，李牧必死無疑！而他郭開，不僅能除掉這個潛在的政敵，還能再從秦國這裡撈到無數好處！
“此等逆臣，天理難容！”郭開義憤填膺地表態，“郭某深受王恩，豈能坐視此等奸佞禍亂朝綱，危及社稷？！貴使放心，郭某知道該如何做了！”
“相國深明大義！”“賈先生”滿意地點頭，又補充了一句，“當然，空口無憑。我這裡有……一些‘有心人’提供的，關於李牧部將與他地秘密聯絡的‘線索’，或許能助相國一臂之力。”他遞上幾封精心偽造的、做舊處理的“密信”殘片，上麵的字跡模糊，內容曖昧，但經不起仔細推敲，卻足以在疑心重的君王心中種下猜忌的種子。
交易達成。金帛留下了，“彈藥”也提供了。接下來，就看郭開這位“金牌編劇”和“首席演員”如何在他的舞台——趙王宮，上演這出“誅心”大戲了。
數日後，趙王宮，昭德殿。
與往常一樣，趙王遷在處理或者說敷衍）完一些無關緊要的政務後，又開始有些意興闌珊，準備傳喚舞樂。就在這時，郭開覷準時機，屏退左右，臉上帶著一種混雜著憂慮、惶恐和忠誠的複雜表情，湊到趙王近前。
“大王，”郭開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臣……臣近日聽聞一些流言，心中甚是不安，思前想後，覺得還是應該稟報大王知曉。”
“哦？什麼流言？”趙王遷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是關於李牧將軍的……”郭開欲言又止，成功勾起了趙王的好奇心。
“李牧？他又怎麼了？前線戰事不是還在僵持嗎？”
“正是這僵持，才惹人疑竇啊，大王！”郭開開始他的表演，“秦軍遠來，利在速戰。李牧將軍手握重兵，卻深溝高壘，避而不戰，這……這豈不是正合了秦軍消耗我國力之意？臣聽聞，軍中已有議論，說李將軍這是……養寇自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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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寇自重？”趙王遷的眉頭皺了起來，這個詞觸動了他敏感的神經。
“不僅如此啊，大王！”郭開趁熱打鐵，語氣更加“驚懼”，“還有更駭人聽聞的！有傳言說，李牧與司馬尚，因不滿朝廷……不滿大王您……已久，他們……他們暗中與秦軍勾結，拖延戰事，實則是想……想尋找機會，裡應外合，行那……行那篡逆之事啊！”
“胡說八道！”趙王遷猛地一拍案幾，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李牧世代忠良，豈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郭開，你休要聽信讒言！”
第一次進讒，遭遇了預料之中的反彈。郭開並不氣餒，他知道，懷疑的種子已經播下，隻需要持續澆灌，終會發芽。
“臣也知道此事匪夷所思，臣亦不願相信！”郭開立刻跪伏在地，以頭觸地，聲音“悲切”，“然……然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啊！大王請想，李牧將軍在北境時，便常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舉，如今麵對秦軍，更是如此……長此以往，軍心隻知有李牧，而不知有大王啊！臣……臣是擔心大王您的安危，擔心趙國的社稷啊！”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個事實，被郭開巧妙地用來佐證李牧的“不臣之心”，極大地強化了趙王遷的猜忌。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郭開變換著各種方式，見縫插針地進行著他的“誅心”工程。
有時是在趙王欣賞歌舞時，他狀似無意地歎息：“若是李牧將軍能早日擊退秦軍，大王您也無需如此憂心了……唉，也不知李將軍究竟在等什麼……”
有時是在接到前線請求糧草補給的文書時，他陰陽怪氣地說：“這李牧將軍，要起糧餉來倒是積極，可真要他與秦軍決戰，卻又推三阻四……莫非真如外界所傳，是想學那戰國四公子，擁兵自立嗎？”
他甚至“偶然”地、“意外”地”向趙王“泄露”了那幾封秦國間諜提供的偽造“密信”殘片。雖然信的內容語焉不詳，充滿了暗示和隱喻，但在郭開“合理”的解讀和引導下，在趙王遷那已然生出疑竇的腦海中，自動補全了一出“李牧密謀造反”的大戲。
一次，兩次，三次……持續的、來自最信任寵臣的讒言，如同滴水穿石，一點點侵蝕著趙王遷對李牧那本就並不牢固的信任。尤其是那些偽造的“證據”，更是成為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趙王遷開始動搖了。他看著郭開那“憂國憂民”、“忠心耿耿”的臉，再回想李牧那“桀驁不馴”、“擁兵自重”的過往，心中的天平逐漸傾斜。是啊，李牧為什麼遲遲不決戰？他是不是真的有了異心？他手握趙國最精銳的邊軍，萬一他真的……
猜忌，如同最危險的瘟疫，在趙國最高統治者的心中迅速蔓延、滋生。那道由李牧構築的、抵禦秦軍的北方長城，尚未被秦軍的刀劍擊垮，卻首先從內部，從它本應守護的都城邯鄲，開始出現了無形的、卻足以致命的裂痕。
郭開看著趙王遷眼神的變化，心中冷笑連連。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下一步，就該是借著這猜忌的東風，將那把名為“王命”的屠刀，遞到趙王手中，讓他親自去斬斷趙國的擎天之柱了。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遠在鹹陽的嬴政和李斯，正冷靜地等待著來自邯鄲的、“好消息”的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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