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王賁冷酷的耐心和魏王假荒謬的樂觀中,悄然流逝了近三個月。季節從夏末轉入深秋,天空變得愈發陰沉,雨水也明顯多了起來。黃河的水位,在連綿秋雨和上遊來水的共同作用下,漲到了令人心悸的高度,被秦軍修築的臨時堤壩牢牢束縛著,發出沉悶的咆哮,仿佛一頭急於掙脫牢籠的洪荒巨獸。
與此同時,那條從黃河與鴻溝引向大梁的巨型渠道,也終於在無數民夫其中不乏被征發的原韓、趙、魏地百姓)的血汗甚至生命代價下,徹底完工。它像一條醜陋而猙獰的傷疤,匍匐在中原大地上,其幽深的渠底,直指遠處那座依舊沉浸在虛假安寧中的城市。
一切準備就緒。
王賁站在精心挑選的指揮高地上,這裡地勢遠高於大梁城,可以清晰地俯瞰全局。他身後,是肅立的將領和傳令兵。秋風卷動他黑色的鬥篷,獵獵作響,襯得他麵無表情的臉龐更加冷硬。
他沒有立刻下令。他在等,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一個雨水豐沛,黃河水量達到頂峰,並且風向有利於水流衝向大梁的時刻。
這不僅僅是軍事行動,更像是一場獻給死神的、精心計算的獻祭儀式。
大梁城內,氣氛怪異。最初的“勝利喜悅”早已被漫長的圍困和日益減少的物資供應所消磨。雖然糧倉依舊有底子,但新鮮蔬菜、肉類早已成為奢侈品,柴薪也開始緊張。城內的秩序開始出現鬆動,偷盜、搶糧事件時有發生。一種焦躁不安的情緒,在軍民之中蔓延。
但大多數人,包括魏王假,依然將希望寄托在堅固的城牆上。他們習慣了秦軍的“無所作為”,將之理解為無可奈何。甚至有人開始幻想,是不是北方的燕代他們消息閉塞,尚不知燕代已亡)或者東邊的齊國終於要出手相助了?
隻有極少數有識之士,心中那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他們注意到了異常充沛的雨水,注意到了秦軍高地上那些日夜不停巡邏的士兵詭異的目光,注意到了偶爾從極遠處隨風傳來的、仿佛千萬人同時勞作的隱約號子聲……但他們的話,無人肯聽,反而被斥為擾亂軍心。
黑夫和驚所在的秦軍小隊,被分配在包圍圈的外圍,負責警戒和監視民夫——儘管此時民夫工程已經結束,大部分被驅趕到更遠的後方集中看管,以防泄密。
“哥,這鬼天氣,天天下雨,營地裡都快成泥潭了。”驚拄著長戟,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抱怨道,“咱們就這麼乾等著?到底打不打啊?”
黑夫用一塊破布擦拭著手中的弩機,頭也不抬:“上頭的命令,等著就是。我看啊,沒那麼簡單。”他壓低聲音,“你沒看見前段時間征發了多少民夫?挖的那溝,比咱們村子前麵的河還寬還深!我總覺得……要出大事。”
“能出啥大事?總不能指望老天爺幫咱們把大梁城劈開吧?”驚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黑夫沒有回答,隻是抬起頭,望向大梁城的方向,目光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他經曆過滅楚戰爭的殘酷,見識過各種攻城手段,但像現在這樣,大軍按兵不動,隻是挖溝築壩,安靜得讓人心裡發毛的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
時機,終於到了。
這一日,秋雨滂沱,天地間一片水幕。黃河的怒吼聲即便相隔甚遠,也清晰可聞。風向正對著大梁城。
王賁深吸了一口帶著濕冷雨水的空氣,眼中最後一絲波動也歸於沉寂。他緩緩舉起了右手。
高地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那隻手上,空氣仿佛凝固了。
下一刻,那隻手猛地向下一揮!
“決堤!!”
命令如同驚雷,通過旗語和快馬,瞬間傳達到了黃河與鴻溝的堤壩處!
早已等候在那裡的、身強力壯的秦軍死士和工兵,聽到命令,毫不猶豫地揮動了手中的巨斧、鐵鎬,狠狠地砍向、砸向那束縛著滔天洪水的最後堤岸!
一下!兩下!三下!
“轟隆隆——!!!”
一聲遠比雷聲更加沉悶、更加恐怖、仿佛大地本身在撕裂的巨響,從黃河方向傳來!
緊接著,是如同萬馬奔騰、山崩地裂般的轟鳴!
決口了!
積蓄了數月力量的黃河之水,如同掙脫了億萬年來所有束縛的滅世狂龍,裹挾著億萬噸渾濁的泥沙、折斷的樹木、以及一切能被它卷起的雜物,從決口處噴湧而出!幾乎是同時,鴻溝的堤壩也被掘開,兩股巨大的水流彙合在一起,沿著那條早已挖掘好的、筆直指向大梁的死亡渠道,以排山倒海、摧毀一切的氣勢,向著那座毫無防備的城市,奔騰而去!
水流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遠遠望去,仿佛一道高達數丈的、渾濁黃色的移動牆壁,貼著地麵,瘋狂推進!所過之處,農田、村落、樹木……一切都被瞬間吞噬、淹沒、撕碎!
大梁城頭,正在雨中無聊巡邏的魏軍士兵,最先發現了異常。
起初是腳下傳來劇烈的震動,仿佛地震一般。緊接著,他們聽到了那由遠及近、越來越響、如同無數頭巨獸同時咆哮的恐怖聲音!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那……那是什麼?!”一個士兵指著西方,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而變調。
所有守軍循聲望去,下一刻,他們全都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隻見西方的地平線上,一道無邊無際的、渾濁黃色的巨浪,如同從地獄中湧出的魔潮,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著大梁城狂湧而來!陽光如果有的話)被完全遮蔽,天地間隻剩下那代表死亡的顏色和震耳欲聾的咆哮!
“水……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