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荀義在魏地故土的淤泥與屍骸間,艱難地推行著秦法的新秩序時,遠在鹹陽的帝國心臟,正為下一場、也是統一之路上最後一場硬仗,進行著一場將直接影響無數人命運的戰略抉擇。
覆滅魏國的捷報,如同最醇厚的美酒,讓整個鹹陽宮都沉浸在一種近乎沸騰的勝利喜悅中。韓、趙、魏三晉之地已儘數歸秦,北方的燕代殘餘也被王賁如同掃落葉般清理乾淨。放眼四海,唯一還能稱得上對手的,隻剩下南方那個幅員遼闊、底蘊深厚,卻也似乎已顯老邁疲態的龐然大物——楚國。
這一日的朝會,氣氛格外熱烈。文武百官的臉上都洋溢著自信與期待,仿佛楚國的覆滅已是板上釘釘,隻差最後臨門一腳。端坐於禦座之上的嬴政,玄衣纁裳,旒珠之後的目光銳利如鷹,掃視著殿下濟濟一堂的臣工。連續不斷的勝利,如同最強勁的燃料,讓他那本就熾烈的雄心燃燒得更加旺盛。他仿佛已經看到,黑色的秦旗插遍荊楚大地,天下一統的偉業在他手中最終完成的輝煌景象。
“諸卿,”嬴政開口,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魏國已平,北地已靖。然,南方荊楚,地廣五千裡,帶甲百萬,猶自割據,此乃朕之心腹之患,亦為天下一統之最後阻礙!”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武將班列:“今我大秦,兵鋒正盛,士氣如虹!當乘此破竹之勢,南下伐楚,以竟全功!然,楚非韓趙魏燕可比,地大物博,民風彪悍。朕欲問諸位將軍,欲一舉蕩平楚國,需用兵幾何?”
這是一個關鍵問題,也是一個極具誘惑力的問題。誰能主導這最後一戰,誰的名字必將與帝國的統一大業一起,載入史冊,光耀千秋!
大殿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武將班列最前方那幾位重量級人物身上。
短暫的沉默後,一個沉穩如山嶽的身影,緩步出列。正是老將軍王翦。他雖年事已高,鬢角已染霜華,但步履依舊穩健,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戰爭的迷霧。
“陛下,”王翦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曆經滄桑、掂量過無數生死後的厚重感,“楚國,地方五千裡,帶甲百萬,其勢雖不如前,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且楚將項燕,非泛泛之輩,善於用兵,深得楚人擁戴。更兼楚地江河縱橫,山林密布,我軍遠征,補給線長,易遭襲擾。”
他微微抬頭,目光平靜地迎向嬴政:“依老臣之見,欲求必勝,非六十萬人不可!”
“六十萬?!”
這個數字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瞬間在朝堂上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就連一些文官都忍不住交頭接耳,麵露驚容。六十萬大軍!這幾乎是秦國目前能動用的絕大部分機動兵力!幾乎是傾國之師!
王翦無視周圍的議論,繼續沉穩地闡述他的理由,如同一位老練的工匠在陳述一項複雜工程的必要步驟:“陛下,滅國之戰,非同小可,尤以楚國為甚。非有絕對優勢之兵力,不足以形成泰山壓頂之勢,不足以震懾楚人反抗之心,不足以應對廣闊戰場之多變。六十萬人,可分路並進,相互策應,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不求奇襲之巧,但求碾壓之勢!如此,縱使項燕有千般計謀,在絕對實力麵前,亦難施展。方可畢其功於一役,徹底根除楚患!”
他的策略清晰而明確:不玩花樣,不弄險招,就是依靠秦國強大的國力,用絕對優勢的兵力,像磨盤一樣,一點點將楚國碾碎。這是最笨的辦法,也是最穩妥、最讓人絕望的辦法。
嬴政聽著王翦的分析,手指輕輕敲擊著禦座的扶手,臉上看不出喜怒。六十萬,這個數字確實有些超出他的心理預期。調動如此龐大的軍隊,對國力的消耗是巨大的,而且周期可能會很長。
就在這時,另一個年輕而充滿朝氣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劃破了大殿的沉寂!
“末將以為,王老將軍所言,未免太過持重,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年輕將領慨然出列,正是近年來嶄露頭角、以勇猛果敢著稱的李信!他身姿挺拔,麵容英武,眼中燃燒著熾熱的戰意和建功立業的渴望。在滅燕之戰中,他作為王賁的副手,表現搶眼,深得嬴政賞識。
李信對著嬴政躬身一禮,聲音洪亮,帶著年輕人特有的銳氣和自信:“陛下!楚國雖大,然自懷王受欺於張儀,國力已衰!今楚王負芻,暗弱無能,朝廷內部,貴族傾軋,人心渙散!項燕雖勇,然獨木難支!我大秦將士,自商君變法以來,銳不可當,橫掃六合,如秋風掃落葉!何須六十萬之眾?”
他挺直腰板,目光灼灼:“末將隻需二十萬精兵!憑借我大秦鐵騎之銳,弩陣之強,將士用命,可效昔日白起將軍之長平戰術,以雷霆之勢,直搗楚都壽春!擒殺楚王,則楚地群龍無首,必然望風而降!此乃兵貴神速之道!既可速定楚地,又可為國家節省大量糧秣民力,以應對後續治理及……東方齊國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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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萬對六十萬!
這個對比實在是太鮮明了!一個要求傾國之師,穩紮穩打;一個隻要二十萬精兵,銳意突進,直搗黃龍!
朝堂之上,頓時分成了隱隱的兩派。一些年輕氣盛的將領和渴望儘快看到統一結果的官員,覺得李信之言更對胃口,充滿了浪漫主義的冒險色彩和高效速勝的誘惑。而一些老成持重者,則更傾向於王翦那看似笨拙卻無比堅實的策略。
嬴政的目光在王翦和李信之間來回掃視。
王翦,老成謀國,經驗豐富,他的策略幾乎可以說是萬無一失,但代價是時間和巨大的資源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