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珠順著林可的下頜線滴落，砸在洗手台冰冷的陶瓷麵上，碎裂成更細小的水花。
鏡子裡倒映著她的那張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唯有那雙眼睛，在經曆了最初的巨大震撼和洶湧淚意後，此刻隻剩下一種被冰水淬煉過的、近乎燃燒的銳利。
手臂上，那細微的凸起感，如同一個滾燙的烙印，一個來自另一個時空維度的密碼。
杜恒！
林可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又驟然鬆開，泵出的血液滾燙而充滿力量。這不是幻覺，不是絕望中的臆想。這是杜恒在意識沉入永恒的黑暗前，用儘最後一絲清明和超越想象的手段，留在她血肉裡的遺言！是他用生命換來的、對抗那吞噬一切黑暗的方程式！
“活下去，找到答案！”
他嘶吼的話語在耳畔轟然回響，不再是絕望的悲鳴，而是點燃她靈魂的熾熱火炬。那冰冷的絕望和無助感，如同被陽光驅散的晨霧，瞬間蒸發殆儘。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決絕，是背負著兩人性命與所有冤魂的沉重責任，是洞悉了敵人致命弱點後的、冰冷的興奮。
林可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卻像燃料般讓內心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烈。她擰緊水龍頭，用袖子狠狠擦去臉上的水漬，鏡中那雙眼睛，再無半分動搖與脆弱，隻剩下磐石般的堅毅和洞穿一切的寒芒。
陸浩宇，你的表演，該結束了。
……
林可拉開洗手間的門，守在門口的法警和一名法庭工作人員立刻投來審視的目光。她沒有看他們，她的步伐穩定而快速，徑直穿過走廊，每一步都像踏在陸浩宇精心構築的謊言高塔之上。她推開法庭厚重的大門，重新踏入那片彌漫著無形硝煙的戰場。
法庭內的氣氛在她離開的短暫時間裡似乎已經完成了一次微妙的轉向。陸浩宇正以一種帶著沉痛和學者式嚴謹的姿態，低聲與他的律師交談，不時對法官或陪審團投去充滿“無奈”與“責任感”的一瞥。旁聽席上，同情和傾向於他的低語明顯增多。當林可的身影重新出現在原告席時，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懷疑，更多的是那種看“精神不穩定者”的複雜審視。
陸浩宇也抬起了頭。他的目光精準地捕捉到林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隨即又迅速被那層悲憫的憂慮覆蓋。他微微蹙眉，仿佛在無聲地詢問：“你還好嗎？需要幫助嗎？”
林可無視了他虛偽的表演。她甚至沒有立刻坐下，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那份剛剛在洗手間裡幾乎要噴薄而出的銳利鋒芒，此刻被她完美地收斂起來，沉澱為一種令人心悸的、深海般的平靜。這種突如其來的、與之前激動質問截然相反的冷靜，反而讓法庭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法官敲了敲法槌：“林可同學，你……”
“法官大人，”林可開口了，聲音清晰、穩定，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所有雜音，“我請求繼續質證。”
她的目光轉向被告席，鎖定陸浩宇，不再是憤怒的火焰，而是一種冰冷的、解剖刀般的審視。
“陸教授，您剛才說，您對蘇韻的瘋狂行為‘毫不知情’，您‘隻沉浸在理論研究中’。”林可的語調平緩，像是在複述一個客觀事實，“那麼，我能否請教您幾個純粹理論層麵的問題？”
陸浩宇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警惕，但麵上依舊維持著學者的從容：“當然可以。學術探討，我樂於解答。”他微微頷首，姿態無可挑剔。
“根據‘鳳凰計劃’公開的理論基礎，你們的目標是合成一種‘可逆性神經功能調控劑’。”林可的語速不快，每個字都清晰無比，“其核心設計理念，是利用季銨鹽類化合物的陽離子特性，作用於特定的神經離子通道，對嗎？”
“基本正確。”陸浩宇點頭，帶著一絲導師的讚許，“這是主流的研究方向之一。”
“那麼，”林可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如刀，“為何在你們團隊的早期實驗記錄中——請注意，是在蘇韻‘瘋狂’之前——就頻繁出現了針對氟代烷基季銨鹽衍生物的合成與毒理測試？尤其是在探索其穿透血腦屏障能力，以及其對中樞神經係統電信號傳遞的‘非預期擾動’方麵，投入了遠超常規研究的資源？”
她的問題精準地刺向陸浩宇試圖與蘇韻切割後留下的理論核心！公開的“鳳凰計劃”目標是安全、可逆的調控劑，但林可拋出的，是直接指向“x物質”致命特性、甚至時空擾動的關鍵證據！
陸浩宇臉上的從容微微一滯。他沒想到林可在經曆了剛才的“精神崩潰”指控後，竟能如此冷靜、精準地拋出這樣一個直指核心的技術性質問。這絕非一個“精神失常”的人能提出的問題！
“這……”陸浩宇的大腦飛速運轉，試圖尋找一個合理的學術解釋，“科學研究本身就充滿探索性。氟代基團因其獨特的電子效應和脂溶性，能顯著改變母體化合物的性質，探索其可能性是常規操作。至於你提到的‘非預期擾動’，任何新化合物在研發初期都可能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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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規操作？”林可毫不客氣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鋒芒，“那為何這些關於‘非預期擾動’——尤其是涉及時間感知錯亂和短時記憶循環異常的動物實驗記錄——在陳重出事前一周，被係統性地從主服務器上刪除，隻留下幾份標注著‘數據異常，待複核’的離線備份？而這些備份，恰恰在蘇韻被捕後，也從她的加密文件夾裡消失了？這也是‘常規操作’嗎，陸教授？”
轟——！
法庭再次震動！如果說之前的指控是方向性的，林可此刻拋出的，則是具體的操作痕跡！刪除記錄！備份消失！指向性極其明確！這已經超出了“蘇韻個人瘋狂行為”所能解釋的範疇，直指核心研究團隊內部，尤其是主導者陸浩宇的係統性掩蓋！
旁聽席上響起一片抑製不住的驚呼。陪審團成員們的臉色也變得異常凝重，目光在陸浩宇和林可之間來回掃視。陸浩宇精心營造的“被蒙蔽的學者”形象，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裂痕！
陸浩宇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那層悲憫的麵具如同被冰水衝刷，顯露出底下冰冷的岩石。他盯著林可，眼神中甚至帶著殺意。他意識到，自己嚴重低估了這個女孩。她不是在崩潰，而是在積蓄力量，給予致命一擊！她手中，一定掌握了比想象中更多的碎片！
“林可同學，”陸浩宇的聲音失去了溫度，帶著一種冰冷的警告，“你的想象力很豐富，但指控需要確鑿的證據鏈。服務器管理、數據備份，這些都是複雜的it流程，存在各種可能性。你所說的‘刪除’和‘消失’，或許隻是技術故障，或許是蘇韻的個人行為。將這種技術層麵的問題，強行與我的學術意圖掛鉤，是極其不負責任的臆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