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前，瑞士日內瓦。
當重建明德的邀請函抵達時，林可盯著遠程屏幕上那座傷痕累累的校園，化學樓的殘骸在夕陽下如同巨大墓碑。
冰冷的白光照亮“國際化學安全監察與倫理委員會”icsaec）地下七層實驗室，空氣裡彌漫著高效過濾後的無機質氣味和極淡的臭氧味。林可坐在操作台前，麵前攤開的不是待分析的樣本報告，而是那本邊緣卷曲、浸染過汗漬與淚痕的筆記本。杜恒的筆跡，曾經力透紙背的公式推導，如今卻像被時光啃噬過，墨色黯淡，紙頁脆弱。
她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微顫，輕輕撫過紙頁邊緣一道幾乎被磨損殆儘的微分方程痕跡。那是杜恒最後留給她的謎題之一，先前被無數次的絕望翻閱所忽略，此刻在慘白的燈光下，卻顯出一種幽靈般的輪廓。
式子殘缺不全，符號糾纏，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時空扭曲感。
林可蹙緊眉頭，試圖在腦中勾勒它完整的形態。
“幽靈港”——杜恒意識傳輸的核心方程式？！
不對，兩個方程有著明顯的不同！但這個微分方程，肯定也有著重要的意義！
就在精神高度集中的刹那，左臂內側那個細小的針孔印記毫無預兆地灼燒起來！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入神經末梢。
“呃……”一聲壓抑的痛哼從她齒縫間擠出。林可猛地攥緊左臂，指甲幾乎陷進肉裡。她迅速拉開實驗服袖子，低頭看去。
那針孔周圍的皮膚下，一點幽邃的、非自然的藍色熒光正隨著她急促的呼吸，明滅不定地脈動著。光芒並不強烈，卻帶著一種穿透血肉的冰冷質感，每一次明滅都牽動著深埋骨髓的痛楚。它像一顆被強行植入體內的、來自異維度的微型星辰，一個無聲的警報，一個杜恒留在她血肉中的錨點。每一次閃爍，都是時空夾縫深處傳來的微弱呼救，提醒她那個墜落的靈魂仍未安息。
汗水瞬間浸濕了她的額發。林可閉上眼，強迫自己深呼吸，對抗著那陣撕裂般的劇痛和隨之翻湧上來的窒息般的恐慌。杜恒最後時刻的聲音，混合著惰性氣體灌入圖書館頂樓的細微嘶鳴，又在耳邊炸響——“活下去，找到答案！”
再睜眼時，目光死死鎖在那道模糊的微分方程上。一個驚雷般的念頭劈開混沌：這行被忽略的算式，這杜恒在筆記角落留下的最後痕跡。
會不會是他在意識被維度洪流撕碎前，拚儘全力從夾縫中拋向她的最後密碼？
一個關於他下落，或者關於如何對抗“x物質”終極秘密的坐標？
這個想法讓她脊背竄起一陣寒意，也點燃了瞳孔深處壓抑已久的、近乎瘋狂的光。
……
桌上的內線通訊器發出蜂鳴，打斷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林可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接通。
“林顧問，”助理艾米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公事公辦的謹慎，“明德大學重建委員會發來正式公函。邀請您作為‘校園安全文化特彆顧問’，參與新化學樓及附屬實驗中心的安全規劃評審會議。時間定在下周三上午九點，明德大學行政中心會議室。”
明德。
這兩個字像兩顆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瞬間凍結了所有翻騰的思緒。林可的目光從筆記本上抬起，越過冰冷的儀器表麵，投向實驗室一角巨大的防彈觀察窗外。窗外並非真實景色，而是一塊高分辨率電子屏，此刻正模擬著瑞士雪山之巔的遼闊景象。
然而，在林可的視網膜上，那皚皚白雪卻詭異地扭曲、褪色，被另一幅畫麵粗暴覆蓋——夕陽熔金，殘陽如血。巨大的陰影籠罩著明德校園的中心。那是舊化學樓的殘骸，鋼筋如斷裂的肋骨般猙獰地刺向血色的天空，焦黑的混凝土塊堆積成一座沉默的、不祥的黑色山丘。未完全拆除的樓體骨架在暮色中投下扭曲拉長的影子，如同矗立在廢墟之上的巨大墓碑。
圖書館、教學樓、林蔭道…記憶中鮮活的場景，此刻都被這片龐大而醜陋的傷疤所覆蓋。那裡埋葬著陳重，埋葬著數個被“x物質”吞噬的生命，也埋葬了她和杜恒一次次在死亡循環中掙紮、絕望、又重燃希望的碎片。每一次踏入那片土地，都無異於在未愈合的創口上撒鹽。
一股混雜著冰冷憎惡和沉重疲憊的洪流瞬間衝垮了剛剛被微分方程點燃的微光。邀請？顧問？多麼冠冕堂皇的詞。無非是想利用她這個“幸存英雄”的名頭，為明德搖搖欲墜的聲譽鍍一層虛偽的金。那些道貌岸然的管理者，那些曾經對連環死亡視而不見、對陸浩宇頂禮膜拜的嘴臉，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他們何曾真正在乎過安全？他們在乎的，隻是儘快抹去汙點，重鑄金身。
林可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緊，指甲在堅硬的合金操作台邊緣刮擦，發出細微刺耳的聲響。針孔處的灼痛似乎也感知到了她情緒的劇烈波動，藍光明滅的頻率驟然加快，像一顆在皮下狂亂搏動的心臟。
“知道了。”她對著通訊器開口，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聽不出任何情緒。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切斷通訊，實驗室重新陷入死寂。隻有通風係統低沉的嗡鳴，以及她自己壓抑的、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曠的空間裡回響。她重新低下頭，視線落回筆記本上那道幽靈般的微分方程。杜恒最後可能留下的密碼…明德那片浸透了血淚與陰謀的土地…
冰與火的衝突在她胸中激烈撕扯。理性在尖叫著遠離那座吞噬一切的深淵，而另一種更深沉、更執拗的力量——那源於對杜恒刻骨思念、源於對真相不死不休的追尋、源於手臂上這個作為唯一紐帶的痛苦印記的力量——卻在熊熊燃燒，發出不容忽視的召喚。
窗外，電子屏幕上的模擬雪山依舊寧靜壯美。而林可眼中，隻有那輪沉向黑色墓碑之後的血陽。她的指尖，輕輕拂過針孔周圍那片散發著不祥藍光的皮膚，最終，落在了那道模糊的算式上。
寂靜的錨點，已在深淵邊緣繃緊。抉擇的時刻，無聲地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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