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材料實驗樓的空中連廊，如同經曆了一場小型的龍卷風肆虐。
月光和遠處應急燈的紅光，透過連廊頂棚那個巨大的人形破洞投射下來，在滿地狼藉的碎玻璃、扭曲的金屬支架和散落的實驗器材上投下斑駁詭異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粉塵、臭氧燒灼的味道，以及一種微弱的、令人心悸的輻射殘留氣息。
林可衝上連廊，劇烈的喘息在死寂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眼前的景象讓她心臟驟停：破壞的痕跡觸目驚心，牆壁凹陷，堅固的合金扶手被生生掰斷，仿佛被無形的巨力蹂躪過。但更讓她血液幾乎凍結的是，在靠近連廊中央、一片相對“乾淨”的金屬牆麵上——
杜恒的身影正背對著她。
他不再是醫院裡病號服的打扮，不知從哪裡撕扯來一件寬大的、沾滿灰塵和不明汙漬的白色實驗服，鬆鬆垮垮地套在身上。他微微佝僂著背，身體緊繃，像一頭隨時準備撲擊的猛獸。月光勾勒出他異常瘦削卻蘊含著恐怖爆發力的輪廓。他低垂著頭，右手食指的指甲不知何時變得異常堅硬鋒利，正以一種近乎機械的、帶著某種病態專注的姿態，在冰冷的金屬牆麵上刻畫著什麼。
“嘶啦…嘶啦…”指甲刮擦金屬的聲音，在寂靜中如同砂紙摩擦著靈魂，令人牙酸。
林可屏住呼吸，腳步放得極輕，如同踩在薄冰上。她的目光越過杜恒的肩膀，死死鎖定在他正在刻畫的東西上。
那並非塗鴉，更非發泄性的亂劃。那是…符號。
極其複雜、極其陌生的符號。
有些像是被極度扭曲、疊加了多重狀態的量子態符號如|Ψ＞=α|0＞+β|1＞，但α和β的位置被詭異的拓撲結構環繞）；有些像是某種從未見過的化學鍵拓撲圖，鍵角違背常理，原子核位置閃爍著微弱的、仿佛由數據流構成的熒光；還有些則純粹是抽象的幾何圖形，線條尖銳轉折，充滿了非歐幾裡得空間的詭異感，如同從更高維度投影下來的殘片。這些符號彼此嵌套、糾纏，構成了一幅巨大、混亂、卻又隱隱蘊含著某種深不可測規律的“壁畫”。
它們在冰冷的金屬牆麵上閃爍著極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幽藍色熒光——正是“神經修複因子”殘留的光輝！這光輝如同活物般在符號的線條間流淌、明滅，仿佛在呼吸！
量子印記！杜恒在維度夾縫中被“x物質”本源侵蝕後，那些量子化的記憶碎片，正以這種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被他混亂的意識本能地“排泄”出來，銘刻在現實的物質之上！
林可的心臟狂跳，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震撼靈魂的、冰冷而殘酷的認知。這不是野獸的破壞，這是一個被困在意識深淵、徒勞地想要拚湊起自己破碎靈魂的天才，留下的求救信號！杜恒那空洞軀殼裡殘存的、屬於“杜恒”的碎片，正在用這種方式尖叫！
她看得如此專注，以至於忽略了身後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很壯觀，不是嗎？”一個陰鬱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極近處響起，帶著一絲冰冷的戲謔。
林可猛地回頭，全身汗毛倒豎！周鵬！
他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連廊入口的陰影裡，距離她不過幾步之遙！他身上也沾著灰塵，但顯然避開了剛才杜恒肆虐的主要路徑，眼神銳利而冰冷，嘴角掛著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他手中握著的，不再是武器，而是一個巴掌大小、造型奇特的銀色儀器，上麵布滿了複雜的接口和微小的指示燈。
“周鵬！你想乾什麼？！”林可瞬間繃緊身體，像一隻護崽的母豹，下意識地擋在杜恒和那些符號前麵。她手中沒有武器，隻有那個加固的平板電腦，此刻被她緊緊攥著，如同最後的盾牌。
周鵬的目光饒有興致地掃過牆上那些散發著幽藍熒光的符號，又掠過林可緊張的臉，最後落在依舊背對著他們、對闖入者毫無反應、仍在專注刻畫的杜恒身上。
“彆緊張，林顧問。”周鵬的聲音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從容，他晃了晃手中的銀色儀器，“我隻是來…收集數據。如此珍貴的量子化意識外顯現象，星n生物科技非常有興趣。”
林可的心沉了下去。星n生物科技果然如附骨之疽！
“至於他…”周鵬的目光轉向杜恒的背影，帶著一絲評估和…奇異的憐憫？“他現在需要的不是醫生，林顧問。”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個令人心驚的詞彙，“他需要的，是程序員。量子層麵的程序員。”
程序員…量子層麵的程序員…
這幾個字如同驚雷，在林可腦中炸響！瞬間貫通了某些模糊的認知！李雲生遺留的算法！“虛擬歸鄉”計劃！那些符號不是亂碼，是數據！是杜恒破碎意識在現實世界的具象化！修複它們，需要的不是醫學手段，是信息層麵的引導、重構和編譯！是深入到量子比特層麵的“編程”！
就在這時，一直背對著他們、沉浸在刻畫中的杜恒，身體突然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那持續不斷的“嘶啦”刮擦聲停了半秒。仿佛周鵬的聲音，或者是他手中儀器發出的某種極其微弱的高頻信號，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在他混亂的意識海洋裡激起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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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著，杜恒猛地轉過了身！
那雙空洞、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瞬間鎖定了周鵬！更準確地說，是鎖定了周鵬手中那個閃爍著指示燈的銀色儀器！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純粹的毀滅氣息如同實質般從他身上爆發出來！喉嚨裡發出威脅的低吼，身體微微前傾，如同即將撲出的猛獸！他感受到了威脅！來自那個儀器！
周鵬臉色微變，顯然沒料到杜恒對儀器如此敏感。他下意識地後退半步，手指迅速在儀器上按了幾下。儀器發出一陣極其輕微、頻率高到幾乎超出人耳聽覺範圍的嗡鳴。
這嗡鳴聲似乎對杜恒產生了某種奇特的乾擾！他那即將爆發的撲擊動作猛地一滯，身體出現了一個極其短暫的、微不可察的僵硬和遲滯！仿佛精密運行的機器被瞬間注入了亂碼！空洞的眼神裡，似乎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困惑和痛苦。
這遲滯隻持續了不到半秒！杜恒眼中的暴戾瞬間重新占據上風，甚至因為剛才的“攻擊”而更加狂怒！他發出一聲更加駭人的低吼，作勢就要撲向周鵬！
“快走！”林可在杜恒遲滯的瞬間就捕捉到了機會，朝著周鵬厲聲喝道！她並非想救周鵬，而是絕不能讓他和杜恒在這裡爆發衝突！周鵬的儀器詭異，杜恒的狀態更不穩定，一旦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周鵬顯然也意識到此刻不是硬碰硬的時候。他深深地、意味深長地看了林可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明白我的意思了。”隨即毫不猶豫，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後急退，瞬間隱入連廊入口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那乾擾性的高頻嗡鳴也隨之停止。
乾擾消失，杜恒的暴怒似乎失去了明確的發泄目標。他站在原地，焦躁地低吼著，空洞的目光在連廊內來回掃視，最終又落回了他尚未完成的符號牆麵上。那股毀滅性的氣息並未消散，但似乎暫時被一種更深的迷茫和混亂所取代。
他不再理會林可，仿佛她隻是空氣。他緩緩轉過身，重新麵向那片閃爍著幽藍熒光的金屬牆。他抬起那隻指甲已經磨損、甚至滲出血絲的右手，遲疑地、顫抖地，再次伸向冰冷的牆麵。他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如同夢囈般的咕噥聲，試圖繼續刻畫，但手指卻懸停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仿佛迷失了方向，忘記了下一個符號該落在何處。那巨大的痛苦和茫然，即使隔著數米距離，也清晰地傳遞到林可的感官中。
林可站在原地，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周鵬的話如同魔咒般在她腦中回響——“量子層麵的程序員”。她看著杜恒對著符號牆那痛苦迷茫的背影，看著他指尖懸停的顫抖，看著那流淌著幽藍熒光的、如同宇宙密碼般複雜而破碎的印記…
一個絕望而瘋狂的念頭，在她心中如同野火般燃起：李雲生的算法…那個未完成的“量子意識映射與修複”框架…是唯一的鑰匙！她必須拿到它！必須嘗試！哪怕要打開的是潘多拉魔盒！
她不再猶豫，趁著杜恒沉浸在自己的混亂世界，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朝著那麵閃爍著量子傷痕的牆壁，朝著那個她深愛著卻已麵目全非的靈魂，緩緩靠近。月光透過破洞，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輕輕覆蓋在杜恒僵硬的背影和那片幽藍的熒光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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