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米修斯理事會的成立，如同一塊投入洶湧暗流的巨石，暫時改變了水流的走向，卻無法讓整個海洋恢複平靜。明德大學內，那種無形的緊繃感依舊存在，權力的博弈在更高的層麵持續，但對於身處校園日常中的大多數人而言，生活似乎終於回歸了某種表麵上的軌道。
在一個難得晴朗的午後，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下帶著暖意的光芒，驅散了連日的陰霾。空氣中有青草和新翻泥土的氣息，混合著遠處咖啡廳飄來的淡淡香氣。
林可輕輕推著杜恒的輪椅，行走在校園中心區域的草坪小徑上。杜恒的身體在精心調理下恢複了不少，但長時間的意識和能量透支帶來的虛弱並非短時間內能夠完全消除，輪椅成了他應對較長距離活動的必要輔助。
他們沒有談論理事會，沒有談論“淨化協議”的餘波，更沒有觸碰那些被深鎖的記憶和沉重的責任。隻是這樣安靜地、緩慢地走著，如同校園裡無數普通的情侶或同伴一樣。
陽光照在臉上，帶來久違的、純粹的溫暖。杜恒微微眯起眼睛，仰起頭，感受著那份幾乎要被遺忘的熨帖。他蒼白的臉頰在光線下似乎有了一絲血色。
林可放緩了腳步，看著陽光下他略顯消瘦卻平靜的側臉，心中那片始終緊繃的角落，似乎也微微鬆動了一些。她注意到路邊長椅上，幾個低年級的學生正為了一個化學式的推導爭得麵紅耳赤，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年輕人特有的、不服輸的銳氣。那場景如此平凡，卻又如此珍貴。
沒有死亡循環的壓迫，沒有毒氣的威脅，沒有維度撕裂的恐懼，沒有星海湮滅的絕望。
隻有陽光，草地，咖啡香，和關於知識的、純粹的爭論。
“要喝點東西嗎？”林可輕聲問，指了指不遠處那家有著露天座位的校園咖啡廳。
杜恒點了點頭，嘴角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真實的放鬆弧度：“好。老規矩。”
林可笑了笑，將他推到一張能曬到太陽的桌子旁，自己走向櫃台。很快，她端著兩杯咖啡回來，將其中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放在杜恒麵前，自己則捧著一杯拿鐵坐下。
杜恒端起杯子，嗅了嗅那濃鬱苦澀的香氣，輕輕啜飲了一口。熟悉的味道讓他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滿足歎息。他另一隻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輕輕地用指尖在輪椅扶手上勾勒著什麼——那不是一個化學式，更像是一段流暢卻無意義的幾何波紋，仿佛是他被封鎖的意識底層，某種數學本能仍在無意識地流淌。
林可沒有打擾他，隻是安靜地喝著咖啡，目光放空地看著草坪上跳躍的光斑，聽著遠處傳來的隱約的吉他聲和笑聲。她手臂上的針孔印記在陽光下不再顯得刺眼，仿佛隻是一個普通的舊傷疤。指環上的晶體也收斂了所有光芒，變得溫潤內斂。
這一刻，沒有陰謀，沒有死亡，隻有風和咖啡的香氣。
這份日常的寧靜，普通得近乎奢侈。
他們失去了很多，背負了更多。但至少在此刻，在這片陽光照耀的草坪上，他們還能呼吸，還能品嘗咖啡的苦香，還能感受到彼此無聲的陪伴。
杜恒停下了無意識勾畫的手指，轉過頭，看向林可。陽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映出一種複雜的、混合著疲憊、慶幸和無比珍惜的光芒。他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輕輕覆蓋在她放在桌麵上的手背上。
他的指尖依舊帶著一絲微涼，但掌心卻有了些許溫度。
林可反手與他交握，感受著他指間微微的力道。同樣無需言語。
他們都知道，這份寧靜如同水晶般脆弱，不知何時又會被打破。暗處的眼睛從未真正離開，手臂的印記和腦中的枷鎖時刻提醒著過往與責任。
但正因為經曆過最深沉的黑暗，才更能體會到這平凡光明的珍貴。
他們靜靜地坐著，喝著或許並不算頂級的咖啡，享受著這偷來的、短暫卻真實的——
日常的珍貴。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隻是陽光移動了一寸的瞬間。
杜恒輕輕鬆開交握的手，再次端起了麵前那杯已經溫涼的黑咖啡，目光投向遠處那些在草坪上奔跑嬉笑、追逐著飛盤的學生們，眼神中多了些難以言喻的、深沉的東西。
“有時候我在想，”他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眼前這幅安寧的畫卷，也怕驚動了自己心底那份複雜的情緒，“如果他們知道，他們如今習以為常、甚至偶爾會抱怨的這一切平靜與尋常，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經曆什麼樣的恐怖，才能得以維係……”
林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著那些身影充滿了幾乎要溢出的活力，每一張年輕的臉上都寫滿了對潛在危險一無所知的、某種意義上的“幸福”。
“也許不知道，本身就是一種被保護著的幸福。”她輕聲回答，聲音柔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堅定，“而我們之前、以及未來可能需要付出的一切，不就是為了能讓更多的人，能繼續安然地擁有這種‘不知道’的幸福嗎？”
杜恒沉默了片刻，視線從遠處收回，緩緩地、沉重地點了點頭，仿佛將這句話的重量也一同承擔了下來。
陽光漸漸西斜，顏色變得更加醇厚金黃，將兩人的影子在身後拉得很長很長，幾乎要融入了草坪的儘頭。
桌上的咖啡杯早已見了底，隻留下深色的殘漬。
日常的溫柔間隙終有儘頭，他們仍需回到那間擁有多重加密措施的安全居所，回到那些不斷刷新著數據流的冰冷屏幕前，回到永恒的警惕與未竟的使命之中。
但這一刻掌心殘留的溫度、鼻尖縈繞的咖啡香、以及眼底映下的陽光，都已被小心地收藏進心底最柔軟的角落，成為支撐他們在漫漫長路上繼續負重前行的、微小卻無比堅實的能量。
珍貴，正因為其短暫和來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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