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意識，如同即將燃儘的燭火，搖曳在無邊的黑暗裡。
過往的畫麵——杜恒消散前的微笑、星海儘頭先行者的廢墟、陸浩宇鏡片後冰冷的瘋狂、循環中一次又一次窒息的痛楚——所有這些記憶的碎片，正失去重量與色彩，沉入一片溫暖的、邀請她長眠的虛無。
林可感覺自己正漂浮著，穿過一條漫長而寂靜的隧道。
隧道的儘頭，是她守護了一生、也與之搏鬥了一生的星空，還有杜恒在星海彼岸等待她的、永恒平靜的微笑。
她太累了，累到幾乎要鬆開那維係了她漫長歲月的、名為“責任”的繩索。就這樣睡去吧。在永恒的方程式中，找到最終的平衡點。
……
“……所以說，這個變量的引入，徹底改變了反應的路徑，但也帶來了不可預知的毒性……”
……
誰在說話？
聲音很年輕，帶著一種教書匠特有的、試圖引人入勝的頓挫感。但這內容……毒性……路徑……
這些詞彙，如同深潛海底時聽到的、來自遙遠水麵的呼喚，模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熟悉感。它們像細小的、帶著倒鉤的針，刺入她沉眠的意識，鉤住了某些幾乎要被遺忘的本能。
“……同學們注意，這裡是高考必考點！”
鐺啷——！鐺啷——！
尖銳、刺耳、極具穿透力的金屬震顫聲猛地炸開！像一把冰冷的鑿子，裹挾著不容抗拒的現實感，狠狠敲碎了包裹著她的黑暗琥珀。
林可猛地驚醒，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急促而混亂，幾乎要撞碎肋骨，將那份尋求安息的寧靜徹底驅散。
預想中老人軀體的沉重與酸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異的輕盈？不，更確切地說，是一種久臥病榻後肌肉無力的虛浮，仿佛這具身體並非她使用了數十年的那一具。她下意識地想抬手按住因驟然驚醒而抽痛的額角，手臂抬起時，卻感到一種陌生的、屬於年輕人的流暢，以及隨之而來的、與意識不匹配的沉重感。
視線模糊，聚焦困難，眼前仿佛蒙著一層毛玻璃。
映入眼簾的，不是病房蒼白的天花板，也不是暮色沉沉的墓園天空，而是——一片明亮的、晃眼的、來自熒光燈管的白色光源，以及光源下，一排排深藍色的、布滿劃痕與歲月磨損痕跡的木製課桌。陽光從一側的窗戶斜射進來，在桌麵上投下清晰的光斑，但那光線的質感，過於均勻，缺乏自然光的柔和層次。
鼻腔裡，是粉筆灰的澀、劣質印刷油墨的刺鼻，以及……一股若有若無、類似醫院消毒水的、過於“乾淨”且標準化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的、獨屬於校園的、被格式化的味道。
她正趴在其中一張課桌上，臉頰能感受到木頭冰涼的觸感和自身手臂溫熱的體溫。
僵硬地，幾乎是憑借著一絲殘存的意誌力抬起頭，頸椎發出輕微的“嘎達”聲。她環顧四周。
明亮的窗戶，掛著略顯陳舊卻清洗得乾乾淨淨的藍色窗簾。墨綠色的黑板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化學方程式，粉筆字跡工整得如同印刷體。一個穿著樸素灰色襯衫、袖口有些磨損的中年男老師正背對著她，用教鞭指著板書的關鍵處講解。下麵，是幾十個穿著統一藍白校服、背影稚嫩而單薄的學生，大多數都低著頭，筆尖在筆記本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裡是……教室？
一股強烈到令人眩暈的不真實感，如同深海巨浪，瞬間攫住了她。是夢境？還是死亡降臨前，意識自行編織的、最後一段用於慰藉的走馬燈？可她林可的一生，波瀾壯闊，詭譎莫測，充滿了鮮血、毒素、循環與星海的重量，怎麼會最終回閃到如此平凡、如此……標準的高中課堂？
她試圖調動自己曆經無數次生死錘煉出的、近乎本能的警惕和觀察力，去分析環境，尋找破綻，卻發現大腦像是被灌滿了鉛，又像是生鏽多年未曾啟動的精密齒輪，空轉著，發出艱澀的摩擦聲，無法有效抓取和處理信息。這具身體……也陌生得可怕。手臂抬起時，皮膚緊致光滑，充滿了青春獨有的、飽滿的彈性，完全沒有老年人該有的鬆弛、皺紋和隱約的斑點。
這不是她的身體。
這個認知帶來的恐慌，並非歇斯底裡的，而是如同絕對零度的液氮，無聲無息地注入她的血管，瞬間凍結了她的思維和感官。一種被連根拔起、拋入未知維度的孤立無援感，讓她幾乎窒息。
“喂，奈瑤，你沒事吧？臉色好白。”旁邊傳來一個壓低的、帶著真切關切的女聲。
林可猛地轉頭，動作因為身體的陌生和意識的震驚而顯得有些遲滯。她看到一個紮著利落馬尾辮、臉上帶著幾顆青春痘的女生正疑惑地看著她。女生的校牌上，清晰地印著名字：木曉。
奈瑤？
誰是奈瑤？
她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發不出任何有意義的音節。她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臉頰——觸感年輕，輪廓線條流暢而陌生，鼻梁的高度，嘴唇的薄厚，都與她記憶中的自己截然不同。她需要一麵鏡子，立刻，馬上！需要確認這個被稱為“奈瑤”的容器，究竟是何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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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台上，老師似乎注意到了她這邊不尋常的動靜，停止了講解，轉過身，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精準地掃了過來。那眼神平靜無波，帶著一絲課堂秩序被打擾的、程式化的不悅，卻沒有任何她所熟悉的、來自敵人或未知存在的審視與殺意。
但林可的直覺，那曾在無數次循環和謀殺中淬煉而出、救過她無數次的直覺，正在瘋狂地拉響最高級彆的警報——
這裡的一切，陽光照射的角度精準得如同設計，空氣中那股乾淨的異味，老師講課語調中恰到好處的起伏，甚至粉筆劃過黑板時那短促而清脆的聲響……所有細節看似無比真實，合乎邏輯，嚴絲合縫地構成了一個“正常”的高中課堂，卻總在整體的和諧之下，透著一股精心計算過的、標準化的、非自然的異樣感。
就像一場舞台、燈光、演員、台詞都無比逼真，但核心規則卻與真實世界截然不同的……沉浸式戲劇。
而她，林可，明德大學的傳奇，x物質的終結者，杜恒永恒的伴侶，此刻，正被困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名為“奈瑤”的高中生的年輕身體裡，坐在了這個絕非她記憶中的、處處透著詭異的教室裡。
黃昏未至，課鈴已響，餘音仍在耳畔嗡鳴。
她的最後一次求解，那本以為通往終局的安息，似乎被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強行中斷，並被拖入了一個全新的、所有參數都是未知的、危險而迷離的……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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