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樓的地下室,比想象中更為幽深僻靜,仿佛沉入了校園喧囂之下另一個被遺忘的維度。唯一的光源是頭頂幾盞瓦數極低、接觸不良的老舊燈泡,它們苟延殘喘地閃爍著,將微弱而搖曳的光暈投下,卻無力驅散濃重的陰影,反而將三人的影子在斑駁起泡、爬滿不明汙漬的牆壁上拉扯得忽長忽短、扭曲變形,如同幢幢鬼影。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複合的、令人喉頭發緊的氣味——揮之不去的潮濕黴味、多年積累的浮塵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卻頑固滲入鼻腔的、屬於陳舊化學試劑的酸澀與微甜混合的詭異氣息。
滄瀾對此地卻顯得異乎尋常地輕車熟路,仿佛這裡是他的秘密王國。他毫無猶豫地推開一扇吱呀作響、深綠色漆皮大片剝落、露出底下朽爛木質的厚重木門,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露出了後麵一間更為狹小、堆滿了蒙塵的廢棄玻璃器皿、生鏽的鐵架和不明雜物的房間——舊化學準備室。這裡顯然已被時光和主流遺忘多年,但房間中央一片區域卻被刻意清理出來,一張布滿劃痕和化學灼痕的破舊長條實驗桌相對乾淨,上麵零散地放置著幾本邊緣卷曲的筆記本、幾支型號不一的筆,以及一塊小小的、深色板麵邊緣已有多處破損剝落、露出底下淺色木質底胚的黑板。
沒有多餘的寒暄,沒有試探性的疑問。滄瀾仿佛進入了某種預設的程序,徑直走到那塊小黑板前,彎腰從地上的粉筆盒裡撿起一截白色的、長短適中的粉筆。他轉過身,厚重的眼鏡片在昏暗搖曳的光線下反射著混沌的微光,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墨水,讓人完全無法窺視其下翻湧的情緒,但那微微緊繃的嘴角線條和不由自主向前傾側、仿佛要將全部重量壓向黑板的身體姿態,卻透露出一種近乎宗教信徒般的、全然的虔誠與專注。
“你們今天在圖書館提到的,”他開口,聲音在這絕對寂靜、幾乎能聽到塵埃飄落聲音的地下室裡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一絲空洞的回響,直接切入核心,“關於拓撲序的脆弱邊界、非阿貝爾統計下可能湧現的集體激發模式,以及……最關鍵的那個假設——手性選擇與某種超越常規的意識擾動之間可能存在的深層關聯。”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同精密儀器上的激光定位點,短暫而有力地掃過站在門口陰影裡的林可和杜恒,那眼神不像是在征求同意,更像是在確認他們是否已經調整好接收頻率,做好了準備,迎接他即將展現的、可能顛覆認知的圖景。
然後,他猛地轉過身,背對著他們,手中的粉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重重地點落在粗糙的黑板板麵上。
吱——嘎——
粉筆與黑板表麵摩擦,發出尖銳、乾澀又令人牙酸的聲響,在這封閉空間裡異常刺耳。白色的線條開始在他手下蜿蜒、延伸、交錯,它們並非描繪著複雜的有機分子式,也不是構建標準的物理模型,而是逐漸勾勒出一組極其抽象、充滿了數學符號如?、∫、?等)、卻又在混亂中蘊含著某種內在的、近乎嚴酷的理性美感的數學構造。
這個初步的框架,隱約包含了微分流形的局部坐標描述,涉及了非對易幾何中代數結構的雛形思考,其邊緣甚至大膽地指向了某種試圖超越現有標準模型的、關於背景無關的量子場論的模糊框架。而在這個複雜結構的核心,如同恒星被行星環繞般,一個關鍵的、被各種上標下標反複修飾和精確定義的算符被凸顯出來,它被簡潔而有力地標記為一個花體的Ψ。
林可和杜恒的呼吸,在看清這個逐漸成型的、帶著稚嫩筆跡卻又野心勃勃的方程式的瞬間,幾乎同時停滯,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儘管這個數學結構還顯得無比粗糙、充滿了未被嚴謹邏輯鏈證明的大膽跳躍和天才式的直覺假設,但其核心試圖捕捉的數學靈魂——那描述一種能夠作為橋梁、溝通微觀量子世界與宏觀意識現象或時空結構)的、具有特定“內稟狀態”且可被調製的“奇異媒介”的強烈企圖——與多年後“鳳凰計劃”中,關於x物質時空擾動、意識乾涉效應的那些經過千錘百煉、卻也沾滿鮮血的基礎理論內核,存在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高度同源性!
這感覺,就像是一個考古學家,突然看到了某件毀滅性武器最初、最原始的那張,由某個無名工匠在靈感迸發瞬間畫下的、潦草卻精準命中核心的設計草圖!
杜恒感到自己的指尖微微發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清晰地認出了那個被滄瀾標記為Ψ的算符,在未來成熟的“鳳凰計劃”理論體係中被賦予的物理意義——它代表著“意識勢場”或“時空背景微擾場”中,那個可以被特定能量模式或物質結構所操作、放大的關鍵微擾量。而滄瀾此刻在黑板上勾勒的,正是試圖從數學上找到一條路徑,闡明如何通過一係列精妙的數學操作那些環繞著Ψ的複雜算符和拓撲結構),使得這個抽象的Ψ能夠與物質世界的特定量子態比如他所設想的“拓撲序邊緣態”)產生強關聯,甚至……共振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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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可則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襲來,胃部隱隱抽搐。在她眼中,黑板上那些白色的、抽象的符號不再僅僅是數學,它們瞬間活了過來,扭曲著,化為了圖書館裡彌漫的致命光氣、頂樓令人窒息的氮氣、一次次循環重啟時撕裂靈魂的劇痛與絕望……以及陸浩宇、蘇韻、陳重、韓陽,還有無數她不知道名字的、因此而凋零的生命的無聲控訴。這就是一切悲劇與糾纏的、冰冷無情的數學原點!是所有痛苦循環的初始條件!
地下室裡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連時間都停止了流動。隻有粉筆劃過黑板時發出的單調而刺耳的“沙沙”聲,以及三人極力壓抑卻依舊無法完全掩蓋的、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在狹窄的空間裡碰撞、回蕩。
滄瀾畫完了最後一道連接符號,將粉筆頭隨意丟在黑板下的凹槽裡,向後退了一小步,微微偏著頭,審視著布滿整塊小黑板的、密密麻麻的白色構造,像是在欣賞一件剛剛完成的、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完美藝術品。他蒼白的麵頰上泛起一種異樣的、不健康的紅暈,那是智力在極度興奮和專注燃燒時產生的生理反應。
“看,”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源自靈魂顫栗的微抖,抬起手,指向黑板中央那個被重重符號拱衛的花體Ψ,“如果,僅僅是理論假設,存在這樣一種特殊的‘場’或‘序參量’,它本身的基態受到某種全局拓撲性質的保護,對常規的局部微擾不敏感,如同絕緣體。但其特定的、非平凡的激發態,其演化動力學卻能與……嗯,與‘觀察者’或‘意識主體’的某種內在的、非經典的節律或相位產生非線性耦合……”
他試圖用更接近日常語言的方式解釋這個瘋狂的想法,但顯然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構建的數學宇宙之中,眼神灼熱得嚇人。
“那麼,理論上,就存在一種可能性——通過外部輸入,精準地調製這個場的激發模式,來間接地影響……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讀取’或‘寫入’……”
他沒有明確說出“意識”、“記憶”或“時空感知”這些終極詞彙,但那雙透過厚重鏡片、燃燒著近乎瘋狂求知欲的灼熱目光,已經赤裸裸地說明了一切。
就在這時,他猛地轉過頭,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微風。目光如同兩把經過液氮浸泡的、冰冷而精準的手術解剖刀,瞬間穿透了昏暗的光線,精準地刺向一直站在門口陰影裡、臉色因震驚和複雜情緒而顯得有些蒼白的林可和杜恒。
在明明滅滅的昏暗光線下,他平日裡那副平靜到近乎麻木的外表終於出現了一絲清晰的裂痕,那裂痕之下,是洶湧澎湃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探究欲,以及某種……基於觀察和邏輯推斷後得出的、冰冷的了然。
“你們……”滄瀾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如同最終宣判,驟然打破了地下室裡那幾乎要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像能看懂?”
他的視線如同探照燈,在他們兩人之間緩慢而有力地移動,最終,定格在杜恒那隱藏在鏡片後、同樣深不見底的眼眸上。
“你們不是普通的高中生,對吧?”
疑問的句式,被他用純粹陳述的、篤定的語氣說出。
細小的粉筆灰塵在昏暗搖曳的光柱中緩緩飄落、旋轉,如同命運紡錘上落下的、無法回避的塵埃,終於沉重地落在了每個人的肩上,滲入呼吸。
最初的方程式,已然寫下,帶著稚嫩卻致命的鋒芒。
而這位年輕的、尚未完全意識到自己手中握著何等力量的“造物主”,也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確定地,看到了站在他麵前的、這兩位來自血腥未來的、“不普通”的觀察者與……變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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