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將城郊那座廢棄的安寧療養院徹底吞沒。寂靜在這裡擁有了實體,隻有斷斷續續的、有氣無力的蟲鳴,以及夜風穿過空洞窗框時發出的、如同嗚咽般的低嘯,更襯得此地死寂非常。奈瑤林可)和若陽杜恒)謹慎地將滄瀾帶到了這裡,這是他們目前所能找到的、少數幾個似乎能暫時屏蔽那股無處不在的、仿佛來自世界本身的冰冷“注視”的角落。
三人圍站在空蕩房間的中央,心事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每個人的心頭。奈瑤剛剛用儘可能簡潔而清晰的語言,轉述了關於韓陽子鳴)作為“悖論幽靈”的殘酷真相,以及“守夜人”下達的那條包含著“清除”選項的最終指令。沉重的壓力幾乎讓本就稀薄的空氣凝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滯澀感。滄瀾緊抿著蒼白的嘴唇,努力消化著“時間線修正”、“悖論幽靈”這些完全顛覆他世界觀的概念,但更讓他內心翻江倒海、難以接受的是,那個他曾一度真心欽佩、視為前行燈塔的“子鳴學長”,其完美無瑕的光鮮表象之下,竟隱藏著如此深沉、近乎瘋狂的執念與創傷。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從走廊儘頭的黑暗中傳來,踏碎了這片刻意維持的寂靜。
三人瞬間進入高度警惕狀態。若陽杜恒)幾乎是本能地向前半步,以一種保護的姿態擋在奈瑤和尚未完全理清頭緒的滄瀾身前,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死死鎖定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個修長的身影,緩緩從濃重的陰影中剝離出來,踏入了房間內那片清冷、慘白的月光之下——正是韓陽。
然而,此刻的他,與往日那個無懈可擊的校園偶像判若兩人。身上那套價值不菲的定製西裝起了明顯的褶皺,甚至沾染了些許灰塵;一向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此刻顯得有些淩亂,幾縷發絲垂落在額前。他的臉色是一種近乎病態的、透明的蒼白,眼眶下是濃重得無法掩飾的烏青,清晰地昭示著極度的精神疲憊與煎熬。但最讓人心驚的,是他那雙眼睛——之前那歇斯底裡的瘋狂和想要毀滅一切的冰冷殺意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可見骨的、仿佛燃燒殆儘的倦怠,以及一絲……在激烈掙紮與痛苦反思後,艱難浮現的清明。
“韓陽?”奈瑤試探性地開口,聲音帶著戒備,身體依舊緊繃如弦,隨時準備應對可能的突發狀況。
韓陽在距離他們幾步之外停下腳步,目光複雜地掃過三人,最後定格在臉色蒼白的滄瀾身上,嘴角極其艱難地牽起一個充滿苦澀與自嘲的弧度:“對不起,滄瀾。關於你妹妹的事……我之前的打算……我很抱歉。我不是……”他搖了搖頭,似乎覺得任何語言在既定的事實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於是轉而將目光投向奈瑤和若陽,聲音低沉而沙啞:“你們在療養院說的……是對的。我所追求的那種、建立在掌控和犧牲之上的‘完美’,不過是換了一種形態的、更加精致的囚籠。而且……是建立在我自己都曾親身經曆、並深惡痛絕的那種痛苦之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動作帶著一種仿佛要汲取最後力量的決絕,然後繼續說道:“我原本的計劃,是利用滄瀾合成出最原始的‘源點試劑’,然後憑借我對成熟期x物質量子特性的深刻理解,強行將其催化、扭曲,將其掌控,最終將這個時空片段徹底固化,變成一個以我個人意誌為核心的、永恒不變的‘完美標本’。”他毫不掩飾地坦言了自己那驚世駭俗的野心,但聲音裡卻聽不出任何得意或狂熱,隻剩下濃濃的、深入骨髓的疲憊與虛無。“但是,你們提供的那個替代治療方案……它更好。不僅僅是技術上更優越、更安全,更重要的是……它的實現,不需要以犧牲任何人的希望和未來作為冰冷的籌碼。”
他親口承認了,林可和杜恒的方案,在道義和技術層麵,都優於他原本的計劃。
“所以?”若陽杜恒)冷靜地發問,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審視著韓陽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判斷著這其中是否有詐。
“所以,合作吧。”韓陽抬起眼,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坦誠,甚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坦然,“我知道‘守夜人’給你們的指令。‘清除’我,或者‘引導’我。我現在……選擇被引導……或者說,我更願意稱之為,我們互相引導,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
他向前一步,主動攤開雙手,示意自己手中空無一物,毫無威脅:“我們必須共同完成‘源點試劑’的合成。這是唯一能修複更大規模時空斷裂的絕對基石,不容有任何閃失。但我提議,我們不止是簡單地完成它,我們要優化它,從源頭上,為它裝上枷鎖。”
“說下去。”奈瑤緊盯著他,不敢有絲毫放鬆,但眼神中已開始權衡他話語中的可能性。
“我來自未來,親眼見過、感受過x物質完全體那足以湮滅星辰的、近乎不可控的毀滅性力量。我了解它更深層次的量子結構弱點,知道它在時空湍流中如何維持自身的相乾性,也……在無數個噩夢裡,預見過它失控的千百種可能,以及隨之而來的、萬物終結的圖景。”韓陽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既有對那磅礴力量的深刻敬畏,也有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揮之不去的忌憚。“我可以貢獻出這些用痛苦換來的知識,幫助優化整個合成路徑,讓試劑本身在誕生的那一刻,就具備更高的內在穩定性,從最根源處降低它未來蛻變為不可控災難的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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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直接看向奈瑤和若陽,點出了合作的關鍵:“同時,這樣做,也是為了更完美、更隱蔽地植入你們所設計的‘後門’程序。一個自身結構不穩定、充滿能量漲落的載體,無法長久而穩固地承載一個精密的‘鎖’。我們需要一個足夠堅固、足夠穩定的‘殼’,來安置你們那把可能決定無數未來命運的‘鑰匙’。我的知識,可以讓這個‘殼’變得更加堅不可摧,讓那個‘後門’更深地融入其量子藍圖的底層,更加難以被未來任何企圖窺探、濫用它的人察覺和移除。”
角落裡,一直沉默不語、消化著巨大信息量的滄瀾突然開口,聲音還帶著一絲未褪的顫抖,但眼神卻異常堅定,仿佛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確定的線索:“也就是說,我們不僅要造出‘它’,還要在創造之初,就給它裝上……一套強大的‘免疫係統’和‘緊急製動閥’?”
“沒錯。”韓陽肯定地點頭,語氣中甚至帶上了一絲如釋重負,“一個擁有內置‘免疫係統’和‘製動閥’的x物質源頭。讓它既能履行其在時空長河中可能被設定的、我們尚未完全知曉的角色,又能在關鍵時刻,被正確的指令‘安全叫停’,或者,至少不會輕易地、失控地淪為毀滅文明的工具。”
這個超越了個人恩怨與時空局限的宏大構想,如同在黑暗的房間裡點燃了一支蠟燭,微弱,卻清晰地照亮了一個更具責任感的方向。四人之間的氣氛發生了微妙而確鑿的變化,舊日的敵意與深刻的猜疑仍未完全消散,如同房間裡看不見的塵埃,但一種基於共同宏大目標的、緊張而脆弱的共識,正在這破敗的空間裡悄然滋生。
“我們需要一個明確的協議。”奈瑤率先打破沉默,聲音恢複了平日的冷靜與決斷。
“當然。”韓陽毫不猶豫地點頭,“我們各司其職,缺一不可。”
一個前途未卜、充滿變數的四人協議,在此刻,於這座象征著遺忘與痛苦的療養院內,初步達成:
滄瀾未來的造物主):負責最核心的合成操作。他那無與倫比的化學天賦、對分子結構的直覺以及親手實現理論構想的能力,是無可替代的。隻有他,能真正將那些複雜的公式與設想,轉化為那管真實的、必將閃爍著危險與希望微光的“源點試劑”。
若陽杜恒邏輯的基石與穩定之錨):負責全程的穩定化計算與能量模型構建。他將依據韓陽提供的未來數據、失敗經驗以及滄瀾的實際合成步驟,構建出極其精密的數學模型,實時演算並確保整個反應過程在能量流動與結構生成上的絕對穩定,避免這脆弱的神跡在誕生之初,就因內在的劇烈衝突而自我崩潰。
奈瑤林可倫理的錨點與未來之鑰的編碼者):負責倫理框架的監督與“後門”程序的最終編碼設計。她將確保從原料選擇到最終成型的每一個環節,都符合最基本的生命倫理底線。同時,她將把自己和杜恒帶來的、源自未來血淚教訓的終極約束指令,以最精妙的意識編碼形式,深深刻入試劑最核心的量子結構之中,成為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韓陽子鳴時空的修補匠與資源的提供者):負責掃清一切外部障礙與提供無限資源支持。他利用其“子鳴”這個身份所擁有的社會影響力、龐大的財富網絡,以及……他通過對抗而了解到的、關於這個世界“糾錯機製”的部分運行規律,為他們這個遊離於規則之外的“非法”實驗室保駕護航,全力屏蔽可能來自各方的乾擾和探查,並提供所有合成過程中可能需要的、無論多麼稀有或昂貴的物質支持。
曾經的受害者韓陽)、堅定的守護者林可、杜恒)與未來的創造者滄瀾),在這一刻,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創造一個從源頭就被賦予了“免疫係統”的x物質——組成了一個極其特殊、內部充滿猜疑與謹慎,卻又在命運驅使下變得不可或缺的臨時同盟。
韓陽最後看了一眼窗外那沉沉的、仿佛蘊藏著無儘秘密的夜色,用一種近乎氣音的、卻帶著不容置疑緊迫感的聲調輕聲道:“時間……已經不多了。這個世界的‘免疫係統’和潛在的‘清理程序’,不會容忍我們這種級彆的‘異常’存在太久。開始工作吧。”
四人不再多言,無形的協議已然締結。在這座破敗療養院的最深處,在冰冷月光的無聲見證下,一場與倒計時賽跑、與既定命運博弈的最終合成,悄然拉開了它沉重而危險的帷幕。脆弱的聯盟已經結成,微弱的希望與巨大的風險在此刻緊密交織,未來的天平,正在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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