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夜雨歸人
冰冷的雨絲劃過車窗，將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燈切割成模糊的光斑。晚高峰的公交車像一口塞滿沙丁魚的罐頭，沉悶、擁擠，彌漫著潮濕的體味和雨水的腥氣。
沈知白坐在靠窗的位置，安靜得像一個影子。她穿著一件普通的灰色連帽衫，身形清瘦，看起來與車廂裡那些疲憊的上班族並無二致。然而，那雙沉靜的眼眸深處，是與她二十五歲年紀絕不相符的通透與滄桑。
她的世界，遠比常人看到的擁擠。
在普通人眼中，車廂裡隻是擠滿了人。但在沈知白的“通靈之眼”裡，這裡還漂浮著一些彆的東西——零散的、模糊的氣場光暈，偶爾閃過的一兩個渾噩的遊魂，以及……正前方那個格外刺眼的存在。
一個穿著不合時令碎花裙子的小女孩，緊緊貼在一個年輕女人的後背，皮膚是溺死者的青白，渾身濕漉漉地滴著水，但那水漬落在車廂地板上，瞬間便蒸發無蹤。年輕女人對此一無所知，隻是疲憊地打著瞌睡，但她肩頭陽火的微弱與搖曳，清晰地顯示著她近期時運不濟、精神萎靡。
“新死的鬼，魂魄不全，依憑生人吸取陽氣……”沈知白在心中瞬間做出了判斷。這小鬼怨念不深，尚無害人性命的能力，但長此以往，被它纏上的女人輕則大病一場，重則折損壽數。
就在這時，那小鬼似乎察覺到了沈知白的注視，猛地轉過頭，一雙隻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她，嘴角咧開一個充滿惡意的詭笑。
若是常人，被這般凝視，早已三魂嚇掉七魄。但沈知白隻是淡淡地回望著它，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在看一件無關緊要的死物。
小鬼被她的無視激怒了，發出一陣無聲的尖嘯，竟離開那個女人，四肢著地，如同蜘蛛般朝著沈知白快速爬來，所過之處，留下一條隻有沈知白能聞到的、陰冷的腐臭軌跡。
周圍的乘客依舊麻木地看著手機或打著瞌睡，對這場發生在咫尺之遙的陰陽對峙毫無所覺。
沈知白放在膝蓋上的手，手指微不可查地一動，一張裁剪粗糙的黃色符紙已悄然夾在指間。那符紙上的朱砂印記黯淡無光，看起來就像小孩子胡亂的塗鴉。
小鬼已爬到她腳邊，帶著冰冷的惡意，伸出青紫的手抓向她的腳踝。
就在接觸的前一刹那，沈知白指尖輕輕一彈。
符紙飄落，並非燃燒，而是像冰片遇熱般悄然融化，散發出一圈肉眼難見的柔和清光。
“嗤——”
一聲極輕微的、如同水滴落入燒紅烙鐵的聲音響起。那小鬼觸碰到清光的指尖猛地冒起一股黑煙，它發出一聲淒厲的、震蕩靈魂的尖嚎，整個形體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瞬間扭曲、淡化，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過程，快得隻在一息之間。
車廂裡，隻有那個打瞌睡的女人莫名地打了個寒顫，攏了攏衣領，繼續昏睡。空氣中那絲陰冷腐臭的氣息也迅速消散，被濃鬱的人間煙火氣所取代。
沈知白的目光掠過女人恢複平穩的肩頭陽火，重新投向窗外。雨更大了，城市的燈火在雨幕中暈染開一片迷離的光海。
鬼可恕，人不可饒。
這是她十年前就明白的道理。但很多時候，鬼物的出現，其根源往往在於人心的惡念與不公。剛才那隻小鬼，其怨念中纏繞著一絲不自然的暗紅，不似純粹自發的冤屈，倒像是被某種外力催生引導過。
這微小的異常，讓她剛剛鬆弛下來的心弦，又微微繃緊。
公交車到站，她隨著人流下車，撐起一把黑色的雨傘，走進了雨幕深處。她沒有回頭，自然也不知道，在她剛才座位斜後方的陰影裡，一個戴著鴨舌帽的男人，緩緩抬起了頭，帽簷下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沈知白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玩味的弧度。
沈知白回到位於城市老區的一棟單身公寓。這裡環境嘈雜，但人員流動大，便於隱藏。房間陳設極其簡單，唯一的裝飾是客廳牆上懸掛的一柄帶鞘短劍。劍鞘古樸，沒有任何紋飾，卻隱隱散發著一股讓人心安的清冽氣息。
——玄陰劍。
她脫下濕透的外套，從隨身攜帶的帆布包深處取出一個用油布包裹的信封。信封裡沒有信紙，隻有一張薄如蟬翼的素箋，上麵用特殊的藥水寫著幾行字，隻有在月光下才能顯現。
這是撫養她長大的老道長，在三個月前羽化登仙前留給她的最後信息。
“知白：
幽冥會活動日頻，其爪牙已深入都市，‘黃泉之門’異動之兆初現。汝藝已成，當下山。
汝之身份，乃市民俗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員，以此為憑，行走陽間。
查真相，誅邪佞，守清明。心燈不滅，慎之，重之。”
字跡在月光下逐漸淡去，最終消失。沈知白將素箋湊近燭火她從不使用明火之外的任何光源閱讀這類信息），看著它化為一小撮灰燼。
民俗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員。一個很好的掩護。
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潮濕冰冷的空氣湧入。城市在腳下鋪展，燈火綿延至視野儘頭，繁華，卻也藏汙納垢。十年前，沈家滿門鮮血似乎還在眼前；十年隱忍，苦修不輟，為的就是這一刻。
她不是歸來複仇的幽靈，而是守護這片人間煙火的利刃。
忽然，她放在桌上的老舊手機劇烈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沈知白微微蹙眉，這個號碼，隻有“中心”的直屬聯絡人知道。
她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刻意壓低、帶著一絲急促的年輕女聲：
“是沈研究員嗎？我是中心安排與您對接的林小夏。很抱歉這麼晚打擾您，但……城西‘錦繡花園’小區，發生了一起非常奇怪的命案。初步調查是意外，但有些痕跡……我們無法解釋。上麵希望您能儘快過來看一下。”
沈知白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工作，這麼快就來了。
而且，地點是“錦繡花園”——正是她剛才乘坐的那路公交車的終點站。
是巧合嗎？
她拿起那把古樸的玄陰劍，輕輕插入後腰的特製劍袋，聲音平靜無波：
“地址發我。一小時後到。”
窗外的雨，下得更急了。夜色濃稠如墨，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這座不夜城的陰影裡，悄然蘇醒。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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