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氣溫驟然下降,雪花飄落了一夜。清晨時分,銀裝素裹的大地上籠罩著濃重的冷霧寒意滲入每一寸空氣。豪華彆墅內,一人蜷縮在狹窄的沙發一隅,為了不掉下去隻能勉強維持;而另一人則安然躺臥在寬敞的大床上,沉睡得毫無波瀾。不知是空調低沉的嗡鳴聲,還是窗外冷冽的氣息透過縫隙侵入,床上的人終於從夢中醒來。
西言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掀開溫暖的被子,迅速起身,腳步輕緩地來到沙發旁。
他的目光停留在沙發上熟睡的男子身上,帶著一種幾近癡迷的專注,仿佛生怕打擾這片刻的寧靜。
他蹲下身,抬起那隻戴著戒指的手動作溫柔、緩慢,像是害怕稍有不慎便會驚醒對方,又或者是害怕下一秒眼前的一切會化為泡影。
曾經,這個男人屬於他——完完全全、獨一無二地屬於他。即使他內心始終缺乏安全感卻也不得不承認,那個人的目光和心思從來都隻圍著他轉,無論早晚,無論工作還是生活,他從未離開過自己直到那件事發生。
二十六年前的春天,一場錯誤摧毀了他們曆經九年建立起來的情感一切支離破碎。事發後他跪倒在地,試圖挽留,祈求對方不要離去,可無論他如何開口解釋,那個人的臉龐始終如同凍結一般平靜再無情緒。這種異樣的冷靜讓他心慌甚至恐懼。他開始用儘手段控製他,不準他離開半步。無論是白晝還是深夜,他都以上司的身份施壓將他牢牢鎖在自己身邊。他表現得與往常並無不同,隻是笑容早已從他的臉上消失殆儘。
一個月後,他趁其入睡,將自己的辭職信交給當初將他帶此地的人,隨後攜另一人逃離。
他恨他,不願聽任何解釋,僅僅是為了保護自己最後珍視的東西,他選擇用冷漠演戲一個月。
他清楚那件事對他造成了怎樣的傷害,但同時也明白自己無法挽回什麼。他們後來曾短暫重逢,他想辯解卻被對方冷冷打斷,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如今,他終於回到他身邊。這裡是他的家不是其他地方,明明可以用無數方法強迫他傾聽自己的辯解,但他此時竟失去了勇氣。
那件事猶如一根刺,深深紮在他們彼此的心間,他不敢再提及,唯恐觸動那份隱痛。
他唯一的願望是在每天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身影,偶爾還能在不經意間觸碰到他。
他之所以回來,不過是因為病痛纏身,瀕臨死亡之際不得已折返。
他心裡其實清楚,這種利用生病讓他留在身邊的計謀不會長久奏效。但他依舊執拗地認為隻要能夠爭取更多時間,憑借那些曾有的美好回憶,再加上自己爐火純青的演技,總有一天,他會重新接納自己。
他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
就在他沉迷於眼前的畫麵時,身下的男人忽然發出慵懶卻夾雜著冰冷的聲音:“看來輸液已經讓你的病好了不少,我也可以離開了。”說著,他掀開毛毯,幽暗的眸光掃向跪在自己麵前的男人卻又迅速移開。
這個男人,他早已厭倦至極,哪怕多看一眼都令人作嘔。
西言垂下眼眸,接連咳了好幾聲才用略顯虛弱的嗓音緩緩開口:“我還沒好全,雲碌已經回去了,你不能就這麼丟下我一個病人不管。”
卓世華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抬手拍開西言探來的手掌,冷聲道:“我不記得你要做什麼事會經過我的地盤,給我回去。”
“我看你蓋得太少,特意給你拿床被子。”他說著,指向不遠處地毯上堆放得淩亂不堪的被子。
卓世華掃了一眼那團皺巴巴的被子,嗓音冷硬:“不需要。另外,麻煩你離我遠點,看到你的臉我就忍不住想起那件事。”
西言神色失落,垂著頭抱著被子默默重新走回床邊。
空氣陷入短暫的沉默,幾秒後卓世華披上外套,沉聲問道:“早餐想吃什麼?”
西言將臉埋進枕頭,嗓音沉悶:“沒胃口,不想吃。”
一句輕飄飄的話,瞬間點燃了卓世華的怒火。
他臉色驟然冰冷,厲聲道:“西言,你大早上甩臉色給誰看?我告訴你,你的病今天要是不能全好就等著火葬場的人來收屍!”
西言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用淡漠到近乎平靜的語氣回應:“我沒甩臉色,在你麵前我永遠沒臉。”
卓世華一怔,迅速反應過來,冷哼道:“少裝可憐,也彆故弄玄虛。我不會上當更不會像以前那樣任由你擺布。”話音未落,他大步走向房門拉開後又狠狠關上。
剛走下兩層樓梯,手機忽然響起提示音。他迅速掏出手機,屏幕上是季雲碌發來的短信——“季家出了點狀況,我身為季家人不得不回去一趟。這幾天辛苦你照顧董事長。”
卓世華盯著屏幕,右手緊握成拳,重重砸在實木扶梯上,雙眼猩紅:“擺明是把爛攤子扔給我!季雲碌,你可真是好手段,口口聲聲說自己早已和季家斷絕關係,季家一出事就丟下西言,屁顛屁顛跑回去處理家事。我倒要看看你們季家能出什麼事!”他滑動屏幕,從黑名單裡找出最上方的號碼,重新撥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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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響了幾聲終於接通,未等他開口,對麵傳來一個男生帶著抽泣的聲音,斷斷續續道:“師父,您終於把我從黑名單裡拉回來了,最近怎麼樣?還好嗎?”
“先彆說這些,幫我查查季家。”卓世華壓抑著怒火,低聲吩咐。
電話那頭,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男子翹著二郎腿坐在滑動椅上,手中端著水果,遲疑道:“怎麼了?雲碌哥哥出事了嗎?”
“沒有。”卓世華語氣依舊冰冷。
對麵的男子察覺到不對勁,試探道:“師父,您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啊。之前您不是還對雲碌哥哥身份曝光的事毫不感興趣嗎?怎麼一把我從黑名單拉出來就問季家的事?”
卓世華再也壓不住心中的怒火,大聲吼道:“少廢話!趕緊給我查!”
對方被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得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手忙腳亂地撐著桌子站起身,慌忙應道:“您彆生氣,我這就去查!”他轉頭看向不遠處的人,捂住話筒低聲道:“還愣著乾什麼?快去查季家的事!”
那人應聲離開。
掛了電話,男子迅速換了副諂媚的嘴臉,笑嘻嘻道:“師父,我們這麼多年沒見,我能見您一麵嗎?人家可想死您了。”
卓世華沉默片刻,才緩緩點頭沉聲道:“等季家的事查清楚了,我可以見你一麵。”
“太棒了!我會定好餐廳,您就彆和秦小姐吃完飯後再出來了,咱們好好聚一聚。”
卓世華淡淡地“嗯”了一聲,隨即掛斷了電話。
他側目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眉宇間掠過一絲無奈,隨後垂下眼簾邁步朝一樓的廚房走去。
不多時,一碗熱氣氤氳、香氣撲鼻的瘦肉粥被端進了西言的房間。
卓世華沒有抬頭也未多言,隻將早餐穩穩地擱在床頭櫃上。他甚至沒給西言開口的機會便已迅速轉身離開。
待西言用完早餐,他簡單收拾了廚房時間恰巧指向八點。他掏出手機,撥通昨日醫生的號碼。
半小時後醫生如約而至,身穿一件剪裁得體的黑色羽絨服。他眼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微亂的發絲反倒襯出幾分不羈的優雅。
卓世華側身讓開一條路,示意他進屋,但對方卻站在原地未動。
短暫的僵持後醫生麵色平靜地注視著卓世華,唇邊揚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果然,隻有你在他才會真正安靜下來。”
卓世華聞言,目光一沉,隨即垂下眼簾,陷入沉默。
醫生似乎並不急於打靜謐,隻是慢悠悠地踱步進入室內,語調平穩地問道:“西董事長還在昨天的房間嗎?”
卓世華淡淡應了一聲“嗯”,旋即抬手示意醫生跟隨朝房間方向走去。
一路上,醫生心中卻生出些許疑惑——以西言那倔強又任性的性子,按理說稍有好轉便會鬨著要離開房間,甚至撒潑打滾也在意料之中。可這次,他的表現竟異常沉穩,全然不像平日的模樣。醫生暗自思索,卻始終摸不透對方究竟在籌謀什麼。
推開房門的瞬間,西言正用手撐著床沿目光死死盯著門口。然而,當看清進來的人並非卓世華時,他眼神驟然黯淡,偏過頭去流露出幾分掩飾不住的失落。
“西董事長,您感覺好些了嗎?”醫生輕聲詢問,語氣中透著職業化的關切。
西言沒有回應,隻是不斷伸長脖子,試圖從醫生身後尋覓某個熟悉的身影。
醫生見狀,搖頭,歎息道:“卓先生有事出去了。麻煩您回答我的問題。”
“你為什麼不攔著他?你知不知道他會離開我,再也不回來!”西言突然情緒失控,聲音裡夾雜著憤怒與絕望。
醫生保持冷靜,低聲勸慰:“請您冷靜些。我不過是您父親雇來的醫生無權乾涉卓先生的自由。”
“你明明知道那件事卻故意放他走,你是不是根本看不得我好?”西言質問的聲音帶著尖銳直逼人心。
“我沒有您想象得那麼神聖,”醫生語氣依舊平和:“況且,即便季總管親自來也未必能攔住卓先生,更何況是我這樣的小人物?”
見西言不再回嘴,醫生推了推眼鏡,神情嚴肅起來:“西董事長,請您配合治療。不要耽誤了病情。”
“又不是什麼大病,哪有什麼耽誤不耽誤!”西言嗤之以鼻,語氣中滿是不屑。
“我的職責就是確保您的健康。如果您執意這樣,我隻能采取特殊手段。”醫生的聲音雖低卻帶著一種不可違逆的威嚴。
西言手握成拳,咬牙切齒吼道:“沒有卓世華,誰來都一樣!滾出去!”
醫生對西言這一套耍賴的把戲早已司空見慣,他板起臉壓低聲音,語氣中透著淡淡的嘲諷:“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目光幽深地看著西言:“西董事長,我知道你們西氏家族每個人的雙手,最少沾染了一條人命的鮮血。但我萬萬沒想到,您竟然會……”
“彆說了!西言猛地捂住耳朵,臉色驟變:“你給我閉嘴!”嗓音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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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好想想,等想通隨時聯係我。”話落,醫生轉身邁步離去,背影在走廊儘頭漸行漸遠。
西言目送他離開,直到一樓大廳,醫生衝卓世華搖了搖頭,隨即加快腳步消失在門外。
卓世華隻是怔怔地站在那裡,關上門的瞬間,他的眼神劇烈顫抖起來。
這些年,他一直在逃避用各種借口麻痹自己。可如今再回頭細想,那件事中若西言是真凶,那麼作為引路人、將他們帶入西言身邊的自己,又算什麼?不過是助紂為虐的幫凶罷了。
他何嘗不是肩負一半的責任?即便當時的他確實無法預見未來的慘劇,但這一切並不能成為開脫的理由。
十七歲時便以助理和導師身份陪伴西言左右,整整十年光陰直至二十六歲才倉促抽身——如此漫長的時間裡他又怎可能對西氏隱藏的那些黑暗與罪惡一無所知?
事實上,早在卓世華踏入西氏的第一天,他就親眼目睹過一名前輩當著他的麵結束另一條生命。那一刻,他已經深刻意識到西氏絕非表麵看起來那樣平靜祥和。然而為了供弟弟讀書、完成自己的學業,他選擇了妥協將自己的靈魂禁錮在這片血霧彌漫的深淵裡長達十年之久。
諷刺的是,當初他明知西氏並非善地,卻依然推薦他們進入其中,美其名曰幫助他們尋找出路。一麵擔憂他們的未來,一麵卻親手將他們推向毀滅的邊緣。
起初的卓世華與平人一樣,西言對他充滿敵意,那份冷漠如同一道堅不可摧的壁壘。然而歲月流轉,西言漸漸依賴上他,這份依賴最終演變成一種病態的偏執。他不允許卓世華與任何人有過多接觸,無論是異性還是同性,甚至連一個眼神、語氣或是微笑都會挑起他的醋意。
後來,經過無數次拉鋸磨合,西言終於鬆口,允許卓世華與其他少數幾人保持關係,比如家人、西北南以及季雲碌。
表麵上看,西言掌控著卓世華的一舉一動;但隻有真正了解內情的人才明白,真正掌握主導權的其實是卓世華。
他成功讓那個曾經宛如狂暴藏獒般難以馴服的少年,在短短兩個月內蛻變成溫順如薩摩耶的模樣。儘管占有欲依舊熾烈但西言的變化顯而易見。
然而,卓世華同樣未能幸免於這場博弈,他被西言折磨得筋疲力儘,常常在理智尚存的情況下做出違背自己原則的事。
除了爺爺奶奶,卓世華第一個動真心的人並不是他的妻子,而是西言。
在這段複雜糾葛的關係中,西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與愛,得到了尊重與重視。兩人相互塑造,彼此磨礪,早已改變太多。在那場悲劇發生後,他們都遍體鱗傷,沒有一處完好。
唯一不同的是,卓世華至今仍未察覺這一點。
“西言身後並非空無一人,隻是他決不能再牽扯到任何人。然而,如果西言真遭遇不測,那麼作為…她必定會現身。屆時,所有的秘密都將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而西琴斯與西斯年也一定會…”
卓世華緊閉雙眼,拳頭攥得死緊:“絕對不行,絕不能再讓她卷入其中。”
就在這時,正當他準備拿起手機撥號之際電話先一步響起。
“師父,關於季家的事,我已調查清楚了。不過這件事電話裡說不清,我們還是見麵詳談吧?”
“我現在沒空,十一點左右有半小時。”
“那好,就這麼定了。”心心,彆碰開水!”
卓世華按下掛機鍵,臉上一貫的憂慮與哀傷終於浮現出一絲淺淡的笑容。
為了保護她們不再被牽連,卓世華決不允許西言出任何差錯。
他回到房間,直接將藥遞給西言服用,並示意他自己聯係醫生。
見卓世華回來,西言乖乖地配合著聯係醫生、測量體溫,甚至無需卓世華多加乾預便順利完成了輸液。
醫生拿著體溫計,無奈道:“三十八度,總算退了一些。從精神狀態來看也比昨天稍好了些。昨晚吃了多少?”
“小半碗,早上吃得比昨晚還少些。”
“那就再加一瓶。”
不等卓世華點頭,西言搶先開口:“輸太多液對身體不好,更容易導致食欲不振。我覺得世華知道那個怎麼處理才最有效。”
“…………”
醫生轉頭看向沉默的卓世華,淡笑道:“確實,輸液過多對身體的損害同樣不可忽視。”
麵對兩人的默契對答,卓世華的臉色早已黑得如同鍋底,但他隻能壓下怒意,冷冷道:“我知道了。”
待醫生離開後,卓世華幫西言掖緊被角將空調溫度調高兩度,隨後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隨手翻起一本雜誌。
十點鐘,卓世華放下雜誌起身去為西言準備午餐。
十一點半,他端著熱騰騰的飯菜走進房間,將其放置在床頭櫃上隨後動作利落地拔下輸液針。
“你不跟我一起吃嗎?”
“我還有彆的事,需要出去一趟。輸液針已經拔了,怎麼,還需要我喂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