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沉沉地壓在卓凡彆墅的屋頂上。
主臥裡隻留了一盞床頭燈,暖黃的光暈透過薄紗燈罩,在地板上洇開一片朦朧的光。
高清念蜷縮在卓凡懷裡,米白色的羊絨大衣早就被她隨手扔在沙發上,身上隻穿了件寬鬆的棉質睡衣。
她的長發散在枕頭上,像一捧被月光浸潤過的海藻,指尖無意識地在卓凡的胸口畫著圈。
高清念忽然開口道:“今天和楚飛凡簽合同的時候,他話很少。”她的聲音帶著剛沐浴過的濕潤,補充道:“全程都沒怎麼看我,好像我是什麼洪水猛獸。”
卓凡的手搭在她的腰上,指尖能感受到她溫熱的皮膚。
他輕笑了一聲,指尖順著她的脊椎慢慢滑下:“他性子本來就冷,加上昨天剛發過一次低燒,估計沒什麼精神應付人。”
“低燒?”高清念抬頭看他,眼裡閃過一絲驚訝,“我看他簽字的時候手挺穩的,一點都不像生病的樣子。”
“他那是硬撐。”
卓凡想起楚飛凡握著鋼筆時緊繃的下頜線,還有簽完字後指尖泛白的指節,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簽合同前他在會客室待了快半小時,冰黎慕說他一直在摩挲窗沿,估計是緊張。”
高清念“嗤”了一聲,往他懷裡縮了縮:“緊張?他可是西氏集團的現任掌權人,簽個合同有什麼好緊張的。”
話雖這麼說,她的指尖卻輕輕頓了一下——楚飛凡簽字時,她分明看到他的喉結滾動了兩下,像在壓抑著什麼情緒。
卓凡沒接話,隻是拿起她散落在枕頭上的一縷頭發,繞在指尖把玩。
“你們談合作的時候,他有沒有說什麼特彆的話?”他狀似隨意地問,目光卻落在高清念的臉上,不肯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高清念眨了眨眼,淺紫色的瞳孔在燈光下泛著細碎的光:“倒是沒說什麼,就是簽完字的時候,我問他是不是覺得我們在哪裡見過。”
卓凡的指尖猛地收緊,頭發絲勒得指腹有些發疼。
“他怎麼說?”
“他說沒有,還說我認錯人了。”
高清念歎了口氣,往他懷裡靠得更近了些,“不過說真的,卓凡,他長得……有點像我表哥。”
“表哥?”卓凡的眉峰蹙了一下。
高家的親戚關係錯綜複雜,他隻知道高清念有三個哥哥,一個弟弟,卻從沒聽過她還有個表哥。
“我父親叫他外甥。”
高清念的聲音低了些,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我小時候經常跟他一起玩,他比我大兩歲,總愛揪我的辮子。後來……後來他死後,一瞬之間我們忘記了他的一切,是表姐來我們這時我們才突然想起。”
卓凡的指尖停在半空中,心裡忽然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悶悶的。
他想起下午楚飛凡接過溫水時,指尖觸到杯壁的瞬間,那微微蜷縮的指節——像極了多年前那個總愛跟在他身後的小男孩。
“他……他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卓凡的聲音有些發緊,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語氣裡的急切。
高清念想了想,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他小時候可皮了,喜歡爬樹掏鳥窩,每次都弄一身泥。不過他長得特彆好看,雖然是個男生但若是穿上裙子留著長發,走在大街上彆人還以為是女孩呢。對我也挺好的,有次我被隔壁的大黑狗追,把我護在身後,自己被狗咬了一口。”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劃過卓凡小臂上的那道疤痕,“跟你這道疤差不多位置,也是在小臂上。”
卓凡的呼吸猛地一滯。
那個瞬間,像是有一道電流從他的天靈蓋劈下來,瞬間貫穿四肢百骸。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雪天,那時他剛被西言帶回西家,身上還穿著不合身的舊棉襖。
一個穿著黑色小西裝的小男孩跑過來,手裡攥著一把糖,凍得通紅的小手拉住他的衣角,仰著小臉喊道:“這個送給你,作為楚家的繼承人,父親大人說過,要關愛身邊的每一個人。”
後來他又想起大概三四年前,那個飄著細雨的午後,楚家老宅的紫藤花爬滿了雕花欄杆,一個穿著背帶褲的小男孩緊緊拽著他的衣角,奶聲奶氣地喊道:“表姑夫,你快看,姐姐她欺負我~”
“表姑夫,你什麼時候能娶表姑姑啊?”
“表姑夫,你看我編的花環,送給你。”
那個小男孩的睫毛很長,眼睛像是夜空般一樣深邃的藍寶石眼眸,可笑起來時嘴角會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表姑夫……”卓凡無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高清念察覺到他的不對勁,抬頭撞進他眼底翻湧的驚濤駭浪裡:“凡,你怎麼了?”
卓凡回過神,勉強笑了笑,將高清念摟得更緊些,柔聲道:“沒什麼,可能是累了。”
他避開那個話題,轉而問道,“合同細節都沒問題吧?高家那邊沒提額外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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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清念搖搖頭,手指卷著他襯衫的紐扣:“就按之前說好的,你們負責原材料供應,我們這邊出技術。不過我哥好像不太放心,總覺得楚飛凡一個小孩子撐不起西氏……”
她忽然歎了口氣,“其實我也有點怕,他年齡太小了,也才11歲,這個年齡就該上學,而不是混商場。”
卓凡想起第一次見楚飛凡簽合同時緊繃的下頜線,想起他握著鋼筆的手指骨節分明,想起他看到雪人擺件時眼底一閃而過的柔軟。
他輕揉著高清念的發絲,笑道:“他比你們看起來要堅韌。”
卓凡輕聲說著,像是在說服高清念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紗簾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高清念打了個哈欠,往卓凡懷裡縮了縮:“困了。”
“睡吧。”
卓凡替她掖好被角,看著她閉上眼睛,睫毛在眼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他卻沒什麼睡意,腦子裡反複回響著“表姑夫”那三個字,像一根細密的針,輕輕紮著他的心臟。
他低頭看了看懷裡已經睡著的高清念輕輕將她額前的碎發撥開,動作溫柔得像是在觸碰易碎的珍寶。
卓凡低聲說著,聲音輕得像歎息:“清念,有些事可能比我們想的還要複雜。”
高清念在睡夢中咂了咂嘴,沒應聲。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鑽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像極了那個小男孩當年拉著他衣角的小手。
卓凡忽然想起楚飛凡辦公桌上那個歪歪扭扭的雪人擺件,胡蘿卜鼻子歪得不成樣子,像個咧著嘴笑的傻瓜。
那個小男孩,小時候也總愛堆雪人,每次都把胡蘿卜鼻子插得歪歪扭扭,還得意洋洋道:“這樣才好看,像表姑夫你笑起來的樣子。”
卓凡的指尖微微顫抖起來。
如果……如果楚飛凡真的是那個孩子呢?
那他這幾個月的相處時間,他豈不是一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想起第一次和楚飛凡相識時,楚飛凡穿著高定西裝,眉眼冷淡,藍色的眼眸讓他一瞬間想起來沈毅霖。
直到現在,卓凡還是無法從楚飛凡的眼神中不免想到沈毅霖,如今又來了個高清念表哥的孩子,他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處理。
那個拉著他衣角喊“表姑夫”的小男孩、死去的沈毅霖和那個站在會客室裡眼神冷淡的楚飛凡,漸漸重疊在了一起。
與此同時,披肩的女孩正站在西氏公寓的落地窗前,手裡拿著快要吃完的蛋糕。
手機貼在耳邊,屏幕上跳動著“師父”兩個字。
“就是這樣,”她對著話筒輕聲說著,“小楚少今天簽合同的時候暈倒了,醫生說是低血糖。但我覺得沒那麼簡單,他暈倒前一直在看高清念,表情很奇怪。”
電話那頭傳來蒼老的聲音,帶著點沙啞:“高清念?高家的那個小丫頭?”
“是。”披肩女孩將蛋糕扔進了垃圾桶,隨即立馬拿起了另一塊補上。
“她是高清銘的妹妹,今天是她代表高家來簽合同的。對了,小楚少還說自己是孤兒,不記得父母的身世,他來到西氏是被他們領養的。”
“孤兒?”師父的聲音頓了頓,“這就有意思了。你查過他的身世嗎?”
“查了,”裴妤珞走到電腦前,點開一份加密文件,笑道:“楚飛凡並沒有在任何福利院機構生存過,他十歲之前的記錄全都是空的,就像憑空冒出來的一樣。”
沉默在聽筒裡蔓延,隻有電流的滋滋聲在流動。
過了好一會兒,師父才緩緩開口:“你還記得楚家那三個失蹤的孩子嗎?”
裴妤珞的手猛地一頓,煙灰掉落在鍵盤上。“您是說……”
“楚家一年前出事的時候,前代楚家繼承人一共有三個孩子,兩個領養的,一個親生的。如今最大的兩個孩子已經成年了,而最小的孩子今年也才11歲。”
師父的聲音帶著點悠遠的意味,“火災現場沒找到屍體,有人說他們被偷偷送走了,也有人說早就葬身火海……如果楚飛凡真是孤兒,又恰好在那個時間出現在西氏,你不覺得太巧了嗎?”
女孩立馬神色凝重起來,指尖有些發涼:“您的意思是,他就是前代楚家繼承人的親生孩子?”
“可能性很大。”
師父歎了口氣,“高清念是楚家的近親,當年她兩個哥哥吵架時她就會跑到表哥家避嫌,她覺得眼熟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
“你盯緊點,楚家的事沒那麼簡單,牽扯太多人了。”
“那接下來……”
“彆打草驚蛇。”師父打斷她,“先看看高清念那邊會不會有動作,再查查楚飛凡的血型和dna,對比一下楚家的存檔。記住,一定要小心,不能讓楚飛凡發現,此外前代楚家繼承人還有兩個妹妹,必要時你可以去找她們一起調查,但千萬不能和高清念一起。”
裴妤珞應了一聲,掛了電話。
窗外的霓虹燈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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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開楚飛凡的資料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穿著白襯衫,站在西氏集團的門口,眼神乾淨又疏離。
他真的是楚家的孩子嗎?那個傳說中被死神詛咒的家族,那個常年和肮臟交易打交道的家族,那個在大火裡銷聲匿跡的家族……
裴妤珞揉了揉眉心,將剩餘的蛋糕扔進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