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色剛蒙蒙亮,馬秀玲心裡總覺得不踏實,昨天馬桂蘭那異常平靜的眼神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
她早早起了床,簡單收拾了一下,便朝著馬桂蘭家的方向走去。村路上還很安靜,隻有早起的鳥兒在枝頭偶爾鳴叫。
她來到杜家小院外,隻見院門依舊緊閉,裡麵靜悄悄的,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的心。她試著推了推門,門從裡麵閂著。
“桂蘭姐?桂蘭!開門呐!”她用力拍打著門板,提高了聲音呼喊。
院內沒有任何回應,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那股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馬秀玲的心跳驟然加速。
她不再猶豫,繞到院子側麵,找到一處矮牆,費力地攀爬了過去,跳進院裡時差點摔了一跤,也顧不得拍打身上的泥土,踉蹌著衝向屋門。
屋門沒有鎖,她一推就開了。一股淡淡的、刺鼻的農藥味混合著屋內清冷的氣息撲麵而來。
“桂蘭姐!”
馬秀玲衝進屋內,昏暗的光線下,她一眼就看到了蜷縮在炕沿下的馬桂蘭,懷裡還緊緊抱著杜安泰的相框。
她的身體蜷縮著,臉色青白,嘴角殘留著一些白沫,早已沒有了呼吸。那個空了的農藥瓶,就滾落在她的手邊。
“桂蘭姐——!”
馬秀玲發出一聲淒厲的、不似人聲的尖叫,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癱坐在地上,巨大的恐懼和悲痛讓她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隻能眼睜睜看著眼前這無比慘烈的一幕,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幾分鐘後,她才連滾帶爬地撲過去,顫抖著手去探馬桂蘭的鼻息,觸手一片冰涼和僵硬。她終於確認了,馬桂蘭,已經跟著杜安泰去了。
“你怎麼這麼傻啊……桂蘭……我的傻姐姐啊……”馬秀玲抱著桂蘭毫無生氣的肩膀,放聲痛哭,哭聲撕心裂肺,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刺耳。
她的哭聲驚動了左鄰右舍。很快,人們循聲趕來,看到屋內的景象,無不駭然失色,唏噓落淚。
慌亂中秀玲給平安和誌遠打了電話,並讓誌遠通知杜強。
平安和誌遠幾乎是同時趕來的,當他們衝進屋裡,看到並排放在炕上的馬桂蘭的遺體和旁邊杜安泰的遺像,以及炕桌上那封墨跡乾透的絕筆信時,兩個大男人也瞬間紅了眼眶。
平安一拳狠狠砸在門框上,手指關節瞬間滲出血跡,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隻有無邊的悔恨和憤怒:“昨天……昨天我們就該看出來不對勁的!我們怎麼就……怎麼就讓她一個人待著了!”
接著,平安顫抖著手拿起那封絕筆信,看完之後,老淚縱橫,哽咽著幾乎說不出話:“這……她…心裡太苦了啊……”
馬秀玲哭得幾乎暈厥過去,被幾個婦女攙扶著,嘴裡反複念叨著:“是我沒看好她……是我沒看好她啊……我昨晚就該留下的……”
小小的院落,再次被悲傷和死亡的氣息籠罩。
隻是這一次,不再是單一的離彆,而是一場雙向的、決絕的赴死,是生者對這個世界徹底的、無聲的告彆。
百日祭的餘溫尚未完全散去,杜家,卻又添新墳。
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了整個村子,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悲劇震驚了,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惋惜和歎息。
誰能想到,那個平日裡看著溫柔和順的馬桂蘭,內心竟藏著如此剛烈和絕望的一麵。
杜家小院,在短短百日之內,連續送走了兩位主人,徹底成了一座空屋。
杜強不多時也氣喘籲籲地跑了來。他撥開聚集在門口的人群,衝進屋裡,當看到馬桂蘭那青白的臉和僵硬的軀體時,這個年輕漢子明顯愣住了,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他嘴唇哆嗦著,眼圈迅速紅了,淚水無聲地湧了出來。他沒有像馬秀玲那樣撲上去嚎啕,隻是站在原地,肩膀微微聳動,抬手用力抹了把臉,聲音帶著哽咽:“桂蘭姨……你……你怎麼也……”
現場一片混亂,有老人提醒:“這……這出了人命,得趕緊報給村裡,還得叫警察來看看啊!”
村長和村支書很快趕到了,麵對如此慘狀,也是連連搖頭歎息。
不多時,鎮派出所的警車也到了。警察的到來,讓悲傷的氛圍裡增添了一份公事公辦的肅穆。
警察仔細勘察了現場,詢問了最早發現的馬秀玲以及周圍鄰居,了解了杜安泰去世和馬桂蘭近期精神狀況的背景。
他們看到了炕桌上那封字字泣血的絕筆信,檢查了農藥瓶,確認了屋內沒有搏鬥或外人闖入的痕跡。
一切跡象都清晰地指向了自殺。
一位年紀稍長的警察歎了口氣,對村長和作為家屬代表的馬秀玲、杜強等人說道:“情況我們基本了解了。馬桂蘭是因丈夫去世,過度悲傷,一時想不開……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按照規定,需要做個記錄,家屬簽個字。”
村長作為現場負責人,率先在記錄本上簽了字。
然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杜強身上。他是杜安泰的兒子,在法律意義上是與馬桂蘭關係最近的繼子,這個字,理應由他來簽。
杜強接過筆,手指還有些顫抖。他看著記錄上“自殺”那兩個冰冷的字,又抬眼看了看炕上並排躺著的繼母和父親的照片,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積蓄力氣,然後在那份記錄家屬確認的位置,用力地、歪歪扭扭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放下筆,他仿佛完成了一件極其耗費心力的事情,整個人都顯得有些脫力。
他轉向哭得幾乎虛脫的馬秀玲,以及一臉悲戚的趙平安、趙誌遠等人,聲音沙啞低沉,說出了在場許多人心照不宣,卻又不得不遵循的俗套話:
“姨,姨夫,誌遠……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們……也彆難過了。這次又麻煩你們了。”
秀玲和平安沒有說話,隻是一直低頭流著眼淚。
警察收拾好東西,又安慰了眾人幾句,也離開了。留下的,是滿屋的狼藉、尚未散儘的淡淡農藥味,以及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無望的悲傷。
村裡幫忙的女人們開始著手為馬桂蘭整理遺容,杜家人則和杜強一起商量著接下來的喪事該如何辦理——這已是杜家百日內的第二場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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