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這天，趙家處處都透著喜慶。
今天平安的堂兄弟趙強定親，趙強老宅裡早早掛起了紅布，院子角落的大鐵鍋冒著熱氣，燉著噴香的五花肉，幾個嬸子圍著案板切菜，菜刀與木板碰撞的聲響，混著孩子們的嬉鬨聲，把這喜慶又增加了幾分。
二剛也提前兩天從蘇州趕了回來。隻不過他回來前特意去找過平安：
“後天就是二月二了，趙強要定親，家裡打電話來讓我回去，我看你不如借這個機會跟我一起回去算了……”二剛還是不死心，他想勸平安一起回去。
平安端杯子的手猛地晃了一下，水灑在褲腿上，他卻渾然不覺，眼睛死死盯著桌上的相框，那是秀玲抱著誌遠和月亮的照片。
“回不去……我咋回去？”他指著自己身上滿是油漬的工裝，語氣裡滿是自嘲，“你看我這樣，出來大半年了，還沒掙著什麼錢，咋有臉回去見秀玲？”
“錢有那麼重要嗎？”二剛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又趕緊壓低，“大嫂從來沒嫌棄過你，她就盼著你回去。過年我回去和她聊過，她並沒有恨你的意思，家裡要的不是你的錢，是你這個人啊！”
平安低下頭，肩膀輕輕抖著。他想起去年離家時，還把家裡僅有的幾袋存糧賣了當路費，現在這樣回去，怎麼對得起秀玲？
二剛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裡也不好受。他放緩了語氣，拍了拍平安：“我知道你心裡苦，可你總不能一直躲著。後天就是二月二，族裡人都在，你回去跟大嫂說句軟話，這事不就過去了嘛，以後好好攢錢還賬，日子還會好起來的！”
平安沉默了很久，“不行……二剛，你彆勸我了，我真的回不去。”他抬起頭，眼裡滿是懇求，“你就當沒見過我，彆跟家裡人說……”
“你說的這叫啥話！”二剛急了：“我幫你瞞著，我心裡都覺得對不起大嫂，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跟我回去！”
平安卻猛地站起身，往門口走了兩步，背對著二剛：“我決定了，暫時不會回去，你走吧。”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二剛看著他的背影，心裡又氣又疼。他知道平安是鑽進了死胡同，再勸也沒用：“你彆後悔就行！”
說完，二剛轉身走出了出租屋。
門後的平安，聽著二剛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才緩緩蹲下身，把臉埋在膝蓋裡。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彙款單，上麵寫著“收款人：馬秀玲”，金額不多，是他這幾個月攢下的。
這張彙款單他揣了幾天了，卻始終沒敢寄出去：他怕秀玲知道他的地址，更怕自己忍不住，真的就這麼回去了。
趙強家。
二剛一大早就過來忙活了，見到秀玲的時候，眼神有些躲閃，叫了聲“大嫂”就去忙了。
趙老漢這天也從果園趕過來了。剛到門口就被族長拽住：“大兄弟，你可算來了，快幫著搭把手，看看這些該請的人還落下誰沒？”說著族長遞給他一張寫著人名的清單。
趙老漢應了聲，拿過紅紙走到桌子上審視了起來。
忙到晌午，賓客漸漸到齊，院子裡的方桌都坐滿了人。趙老漢被讓到主桌，身邊坐著幾位族長，還有趙強的父母。菜一道接一道上桌，酒過三巡，話題就繞到了平安身上。
老族長先開了口，端著酒杯看著趙老漢歎了口氣：“大兄弟，不是當哥的多嘴，平安這事兒，你不能再這麼耗著了。”
趙老漢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臉沉了下來：“提他乾啥？我沒這個兒子。”
“你這話不對！”坐在對麵的趙強爹放下筷子，語氣重了幾分，“平安是你兒子，可秀玲也是你的兒媳婦！她嫁過來這些年，給趙家生兒育女，裡裡外外操持家務，沒說過一句怨言。”
“現在平安跑了，你倒好，躲在果園裡不管不問，債主上門的時候，可是秀玲抱著孩子跟人商量、求情，你對得起她嗎？對得起那兩個喊“爺爺”的孩子嗎？”
這些話像把重錘砸在趙老漢心上，他垂著頭，眼眶有些發紅，卻還是嘴硬：“我管了又能咋樣？我哪知道他跑哪兒去了？”
“爹，你不知道，有人知道啊！”一直沒說話的趙磊突然開口。
這些天他看著秀玲的難處，早就憋了一肚子話，“二剛跟大哥從小一起長大，過年二剛回來還說在蘇州見過大哥，說不定他知道大哥在哪兒！”
“二剛知道？”趙老漢聽後目光看向了隔壁桌的二剛。眾人的目光也齊刷刷轉向了他。
二剛被這麼多人盯著突然有些不自在，尷尬的對著一桌長輩笑了笑。
趙老漢指了指自己旁邊的凳子：“二剛，你過來坐，我問你個事兒。”
二剛心裡已經猜到是什麼事了，但也隻能乖乖的坐到了趙老漢身邊。
“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知道平安在哪兒？”
二剛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神閃爍了一下，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叔，您聽誰說的？我哪兒知道平安在哪兒啊。”
“二剛，你彆跟叔裝糊塗！”趙老漢往前湊了湊，聲音裡帶了些懇求：“我知道你跟平安關係好，可你也得替秀玲想想，替那兩個孩子想想。平安跑了，她們娘仨快撐不下去了，你要是知道，就告訴叔，行不行？”
二剛看著眾人期盼的眼神，心裡像被針紮了一下。他想起跟平安的約定，又想起秀玲剛才見他時欲言又止的模樣，糾結了許久，終於歎了口氣：“叔，我確實知道平安哥在哪兒。他也在蘇州，現在在一家飯店上班。”
趙磊立刻激動地站起來：“我就知道你會知道，快說蘇州哪個飯店？具體地址呢？”
二剛把平安的住址和飯店名寫在紙上，遞給趙磊，又叮囑道：“磊哥，這是地址，你先去，我在家裡再待兩天就回去。你去了彆跟他急。他現在挺好的，就是擔心沒掙到錢，怕嫂子不原諒他，你去好好勸勸他。”
趙磊接過紙條，折好放進兜裡，飯都沒繼續吃，轉身就回家收拾行李了。
當天下午他就去了火車站，買了張去蘇州的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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