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哪能都如意?
九月的陽光依舊毒辣,透過技校操場邊稀疏的楊樹葉,在滾燙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下課鈴聲尖銳地撕裂了午後的沉悶,學生們如同開閘的洪水般從各個教室裡湧出來。
誌遠低著頭,刻意放緩了收拾書包的速度。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數學課本卷曲的邊角,那上麵還沾著一小塊洗不掉的油漬,是昨天在飯店幫忙時不慎濺上的。
“遠哥,還不走啊?”同桌王浩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會兒網吧占不到好機子了。”
誌遠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你們先去吧,我還有點事。”
他撒謊了。隻是本能地拖延著離開學校的時間。
教室裡的人漸漸走光了,隻剩下值日生懶洋洋地擦著黑板。粉筆灰在陽光中飛舞,像是無數細小的塵埃。
誌遠深吸一口氣,終於背起書包走出了教室。
幾個女生擠在走廊儘頭嘰嘰喳喳地聊天,看見誌遠走過來,突然降低了音量,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
誌遠感到後背一陣發麻,他加快腳步,幾乎是逃跑般地下了樓梯。
平安飯店的生意自從平安病倒加上改了時間後就大不如前,但“老板兒子”這個標簽還是莫名其妙地貼在了誌遠身上。
在同學間流傳的版本裡,他家開著全鎮最賺錢的飯店。
剛走出校門,誌遠就看見了那幾個人,李強和他的跟班們正靠在街角的電線杆旁抽煙。
李強比他們大兩歲,初中輟學後就在社會上混,據說最近和社會上的小混混走得很近。
誌遠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識地想轉身回避,但已經來不及了。
“喲,這不是趙公子嗎?”李強扔掉煙頭,慢悠悠地走過來,擋住了誌遠的去路。他比誌遠高半個頭,胳膊上紋著粗糙的青龍圖案。
誌遠攥緊了書包帶子,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強哥...我要回家了...”
“回家?”李強嗤笑一聲,伸手拍了拍誌遠的臉,“回什麼家啊?走,陪哥幾個玩玩去。”
旁邊的幾個學生圍了上來,形成一堵人牆。其中有個叫張超的,是誌遠同班的,此刻卻完全換了副嘴臉,笑嘻嘻地看著他。
“強哥,我真的沒錢...”誌遠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李強的笑容瞬間消失了:“沒錢?你家開那麼大個飯店跟我說沒錢?”他猛地揪住誌遠的衣領,“是不是不給強哥我麵子?”
路邊有幾個學生經過,好奇地朝這邊張望,但很快又低下頭匆匆走開了。沒有人想惹麻煩,尤其是在放學後的這個時間。
“我...我明天一定帶來...”誌遠感覺呼吸困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李強鬆開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領,語氣突然變得“和藹”:“這才對嘛。明天帶五十塊錢來,聽見沒?要不然後果你知道的。”
誌遠機械地點點頭,看著那幾個人哄笑著走遠,這才發現自己雙腿發軟,幾乎站不穩。
回家的路變得格外漫長。九月的風吹在臉上,卻帶著刺骨的寒意。誌遠摸了摸口袋,裡麵隻剩下兩枚一元的硬幣,那是他明天的早餐錢。
五十塊。對他一個初中生而言簡直是個天文數字。
門半開著,裡麵傳來秀玲招呼客人的聲音。誌遠在門口徘徊了很久,才悄悄溜了進去。
“誌遠放學了?”秀玲正端著菜從廚房出來,額頭上全是汗,“快,幫媽給二號桌送過去。”
飯店裡坐著三四桌客人。空氣中彌漫著油煙和飯菜的香味,風扇在頭頂嗡嗡作響,卻吹不散夏末的悶熱。
“今天怎麼這麼晚?”秀玲一邊擦桌子一邊問,“又去王浩家寫作業了?”
“嗯。”誌遠低聲應著,這個謊他已經說了太多次,幾乎連自己都要相信了。
進屋的時候,誌遠不小心踢倒了門旁的啤酒瓶。
“怎麼了?”秀玲聞聲趕來,“哎呀,怎麼這麼不小心!”
秀玲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臉色這麼差。要不今晚早點休息,作業明天再寫?”
誌遠搖搖頭,不敢抬頭讓母親看見自己的表情:“沒事,就是手滑了。”
晚飯時,飯店裡的客人漸漸少了。平安炒了兩個菜,一家三口坐在角落的桌子上吃飯。電視裡播放著本地新聞,主持人的聲音成了最好的背景音。
“今天老師來電話了,”秀玲突然說,“說你最近上課老是走神,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