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高速公路在夜色中延伸,仿佛沒有儘頭。
誌遠緊握著方向盤,眼睛死死盯著前方那輛閃爍著藍色警燈的救護車,它像茫茫黑暗中的唯一坐標。
車廂裡彌漫著死寂,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生怕驚擾了什麼,又或者,是巨大的悲痛已經抽乾了所有說話的力氣。
秀玲歪靠在車窗上,眼睛紅腫,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光影。
馬桂蘭依舊緊緊挨著她,一隻手無意識地、反複地撚著自己的衣角,另一隻手則被秀玲冰涼的手死死攥著。
平安坐在副駕駛,身體繃得像一塊石頭,隻有偶爾從喉嚨深處發出的、極力壓抑的沉重歎息,暴露著他內心翻江倒海般的痛苦。
每隔十幾分鐘,誌遠的手機就會亮起,是杜強從救護車上發來的簡短信息:
“生命體征暫時穩定。”
“爸還是沒意識。”
“跟上,快到了。”
每一條信息都像一塊石頭投入死水,激起細微的漣漪,然後又迅速歸於更深的沉寂。
希望,在這漫長的夜路上,被一點點磨損,隻剩下本能的、不甘的追逐。
終於,車輛抵達了省第一人民醫院。這座龐大的建築在夜色中燈火通明,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吞吐著人間的生死悲歡。
急救通道早已準備就緒,杜安泰被迅速而專業地轉移進了神經外科的重症監護室icu)。
厚重的自動門緩緩關上,再次將親人們隔絕在外。
與縣醫院相比,這裡的icu外走廊更加寬敞,也更加冰冷,空氣裡消毒水的氣味更濃,那種屬於大型醫院的、井然有序的威嚴和冷漠,無形中加重了眾人的渺小感和無力感。
杜強和王娟癱坐在牆邊的椅子上,臉上是長途奔波和極致焦慮後的麻木。
秀玲、平安、誌遠和馬桂蘭圍攏過去,幾雙眼睛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疲憊和深不見底的憂慮。
沒過多久,一位穿著白大褂、氣質沉穩的中年醫生從icu走了出來,他是神經外科的主任醫師。
“誰是杜安泰的家屬?”
“我們都是!”杜強立刻站起來,所有人也都圍了上去。
醫生手裡拿著剛出來的ct片子,對著燈光指了指,語氣沉重而直接:“情況非常不樂觀。你們看,這裡是腦乾,生命中樞,受損極其嚴重,已經出現了不可逆的壞死。雖然我們用藥物和呼吸機強行維持著他的心跳和血壓,但實質上……他的大腦功能已經基本喪失,自主呼吸完全消失。”
醫生的話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準而殘酷地剖開了最後那層自欺欺人的希望。
“什麼意思……醫生……什麼叫大腦功能喪失?”杜強的聲音帶著顫音,他不願意聽懂。
“就是……醫學上判斷,他已經腦死亡了。”醫生沉默了一下,還是說出了那個冰冷的詞語,“現在的生命體征,完全是機器在維持。繼續下去,除了增加他的痛苦和你們的經濟負擔,沒有任何意義。”
“腦……死亡……”秀玲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字,身體晃了晃,馬桂蘭和誌遠趕緊扶住她。她的眼神瞬間渙散了,最後一絲支撐她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
平安猛地閉上了眼睛,仰起頭,渾濁的淚水順著深刻的臉頰皺紋蜿蜒而下,他發出一聲如同受傷老狼般的、極其壓抑的低嚎。
杜強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牆上,然後緩緩地、絕望地蹲了下去,雙手死死抓著自己的頭發,發出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王娟捂著臉,低聲啜泣起來。
“不……不會的……醫生,再試試……求求你們再試試彆的辦法!我爸他……他身體一直很好的……”杜強抬起頭,臉上淚水縱橫,帶著最後的乞求。
醫生歎了口氣,眼神裡帶著同情,但語氣依舊專業而冷靜:“我們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從醫學角度講,已經沒有挽回的可能了。腦死亡是不可逆的。我建議……你們可以考慮,是否放棄這種無意義的救治,讓他……安詳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