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正打定主意要施行捧殺之策後,便即刻著手布局。他特意命人打造了一枚通體鎏金、上刻“樂安”二字的金牌,牌身邊緣鑲嵌著細碎的紅寶石,晃眼得很。那日在禦書房,他將金牌擲給樂安,語氣帶著刻意為之的縱容:“拿著這牌子,宮裡任何地方你都能去,想學什麼、想玩什麼,全憑你心意,誰也管不著。”
樂安接住金牌,入手沉甸甸的,她仰頭看殷正,見他臉上沒什麼表情,隻當是父皇疼惜自己,脆生生應了聲“謝父皇”,便歡歡喜喜地跑開了。
殷正望著她的背影,手指在龍椅扶手上輕輕敲擊。他原以為,憑這孩子往日的跳脫性子,得了這無拘無束的權利,定會拿著金牌四處闖禍——或是去驚擾了軍機要務,或是去禦膳房胡鬨,再或是荒廢了學業,整日與宮人們嬉鬨。如此一來,不消幾年,樂安便會成個空有公主名頭、實則毫無見識的草包,自然也就沒了能掀起風浪的本事。
可他算漏了劉氏。
劉氏雖是奶娘,卻素來沉穩有度。即便皇上傳了話要對長公主寬鬆管教,她依舊每日督促樂安描紅半個時辰,教她辨認五穀雜糧,告誡她“縱然是公主,也需知人間疾苦”。有一次樂安拿著金牌想去國庫瞧瞧稀罕,剛走到庫門前,就被劉氏攔住了。
“公主,國庫乃國家根本重地,便是有金牌,也該避嫌。”劉氏蹲下身,語氣溫和卻堅定,“皇上給您金牌,是信您懂事,不是讓您仗著特權失了分寸。”
樂安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金牌,想起劉太傅常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便乖乖跟著劉氏回了住處。
更讓殷正意外的是,樂安非但沒因學業鬆懈而退步,反倒愈發上進。隻因每日去尚書房送點心時,總能看見玄夜跪在冰涼的金磚上背書,或是被太傅們用戒尺打得手心發紅,卻依舊挺直脊背不肯吭聲。
“玄夜這般辛苦,作為姑姑的我也不能偷懶。”一日晚膳時,樂安捧著算術書看得入神,連最喜愛的蜜餞都忘了吃。劉氏笑著替她剝了顆荔枝,她才回過神來,含糊道,“錢尚書說,學會了數術,以後做什麼都不會被糊弄了。”
自從有了那枚金牌,樂安去禦書房的次數也愈發頻繁和理直氣壯起來。
禦書房的檀香燃到第三寸時,六歲的殷玄夜第三次將《貞觀政要》的竹簡碰倒在地。殷正手中的狼毫驟然停在奏折上,墨滴在明黃奏章上暈開一小團汙漬。
“撿起來。”帝王的聲音沒有起伏,玄夜卻脊背一僵,小手攥著衣角蹲下身。指腹被竹片邊緣割出細小紅痕,他抿著唇不敢作聲,隻將散落的竹簡一根根歸攏。
“昨日教你的‘水能載舟’,再背一遍。”
玄夜剛要開口,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粉雕玉琢的樂安長公主提著裙擺闖進來,腕間金鈴叮當作響:“父皇!禦膳房新做的蜜漬金橘,你嘗嘗?”
殷正緊繃的下頜線霎時柔和幾分,甚至抬手揉了揉樂安的發頂:“又饞嘴了?”目光掃過玄夜泛紅的眼角,語氣調侃道:“你哪是給我這個父王送蜜餞,怕是給你大侄子送的吧。”
樂安牛皮糖似的在殷正懷裡扭了扭,然後嘿嘿一笑,徑直跑到玄夜身邊,將雕花食盒往他懷裡一塞:“玄夜快吃,甜的!”金橘的蜜香漫開來,玄夜喉結滾動,卻不敢看皇祖父的臉色。
“樂安!”殷正沉下臉,“玄夜因治國策論疏漏被罰,你當姑姑的該勸他勤勉,而非縱容。”
“可玄夜已經跪了一個時辰啦。”樂安仰著小臉,辮梢的紅綢帶晃悠著,“先生說過‘文武之道,一張一弛’,父王教過的呀。”她忽然踮腳,將一枚金橘塞進殷正嘴裡,“就像這蜜橘,醃久了才甜呢,玄夜也需要歇歇。”
殷正被那股甜意浸得心頭一軟,再看玄夜懷裡緊緊抱著食盒的模樣,終究是歎了口氣:“起來吧,抄十遍策論,明日呈上來。”
玄夜剛站直身子,樂安已拉著他往外跑,發髻上的金鈴在廊下撒下一串脆響,那是玄夜五歲時送給她的生辰禮。到了孫氏的院子,她立刻讓奶娘取來傷藥,拉過玄夜的手要給他包紮手指:“父皇就是嘴硬,上次你騎射贏了胡使,他半夜還來給你蓋過被子呢,我親眼看見了!”
“小姑姑再這樣,怕是要被言官參奏了。”玄夜看著她熟練地用銀簽挑開藥膏,掌心的傷口被她吹得涼絲絲的。
“參就參唄。”樂安把藥瓶塞進他袖中,“反正父皇會護著我的。”
玄夜任由她用軟布裹住手指,看著她將食盒裡的蜜漬金橘推到自己麵前。窗外的石榴花開得正盛,落在樂安發間像點了朱砂,他忽然低聲道:“謝謝小姑姑。”
“謝什麼呀。”樂安抓起一顆金橘塞進他嘴裡,自己也叼著半顆,含糊不清地說,“反正我有金牌。以後我天天去禦書房‘搗亂’,看父皇和太傅們還怎麼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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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小太監慌慌張張跑進來:“公主,左相府的顧小姐來了,說想邀您去禦花園放風箏。”
樂安皺起眉:“不去,顧傾城總愛拽我辮子,還愛炫耀她的新風箏,誰稀罕!”她轉頭看玄夜,眼睛亮晶晶的,“玄夜,我們去喂兔子好不好?我等下讓膳房做你愛吃的荷花酥。”
玄夜望著她被陽光曬得泛紅的臉頰,心口那枚鈴鐺胎記忽然微微發燙。他點了點頭,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給樂安擦了擦汗——那是樂安親手給他繡的帕子,上麵歪歪扭扭蹲著兩隻兔子,一隻是白的,一隻是灰的。
彼時的樂安還不知道,她隨口說的“天天搗亂”,後來真成了宮人們私下裡的笑談。每當殷正對著玄夜的功課動怒,總有個戴著金鈴鐺的小身影準時出現,或是捧著新做的點心,或是舉著剛摘的花草,總能把太子殿下從書堆裡“救”出來。而那位被群臣稱讚“隱忍早慧”的太子,隻有在長公主麵前,才會露出少年人該有的柔軟。
遠處,殷正站在院門外,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原以為金牌會成為樂安闖禍的憑證,沒成想反倒成了她護著玄夜的工具。看著樂安為玄夜忙前忙後,看著他們的關係越來越親密,殷正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這捧殺之策,似乎正朝著他意想不到的方向走去。而那枚象征著特權的金牌,非但沒能磨平樂安的棱角,反倒像是給她添了一雙翅膀,讓她能更自由地飛向她想去的地方——哪怕那個地方,是他極力想讓她避開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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