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後，玄夜特意去了鳳梧宮。
孫太後正坐在廊下曬太陽，手裡捏著串蜜蠟佛珠，綠琦站在一旁為她輕輕搖著團扇。見玄夜進來，太後笑著拍了拍身邊的錦墊：“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不用處理奏折？”
“處理完了，過來陪陪母後。”玄夜坐下，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綠琦，見她低眉順眼，團扇搖得不急不緩，便狀似隨意地提起，“昨日路過朱雀大街，兒子見到君樓的生意竟比往日好了許多，門口還排起了隊。”
孫太後聞言，臉上露出幾分懷念：“那是我和你父親相遇的地方。”她指尖撚著佛珠，聲音帶著懷念：“當年你父親還是個校尉，在君樓替我解圍，打跑了調戲我的紈絝。後來我們成婚之前，他便把那酒樓買下來送給我做聘禮，說要讓我一輩子衣食無憂。”
綠琦適時接話，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太後與少將軍的情誼，真是羨煞旁人。君樓能有今日的光景，也是托了長公主和太後的福。”她扇柄輕點地麵，“前些日子奴婢按長公主的法子改良了幾道菜，沒想到竟引得好些食客專程趕來，連達瓦使團的人都去過兩回。”
“哦？用了樂安的法子？”玄夜挑眉，目光落在綠琦臉上，“我竟不知綠琦姐姐與樂安這般親近，連她新創的菜式都知曉。”
綠琦笑了笑，眼底不見絲毫慌亂：“長公主前些日子去君樓用過膳，嘗了廚子做的杏仁酪，還指點了幾句改良的法子。奴婢想著這是長公主的心意，便讓廚子照著做了，沒想到真的受歡迎。”她垂下眼簾，“說來還要多謝長公主，替君樓添了些人氣。”
“是嗎？”玄夜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輕輕摩挲，“樂安倒是沒跟我提過。她那日回來，隻說君樓的菜合胃口，還得了塊免單的木牌。”
“是奴婢擅作主張。”綠琦屈膝半蹲，姿態謙卑，“見長公主喜歡，又想著太後常念著她，便做主給了木牌，也算替太後儘點心意。”她說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樂安，又表了對太後的忠心，連語氣都拿捏得恰到好處，聽不出半點破綻。
玄夜看著她平靜的側臉，忽然覺得這宮女藏得極深。她的回答完美貼合情理，甚至連細節都無懈可擊，可越是這樣，越讓人生疑。
“綠琦辦事妥帖，母後有你在身邊，我也放心。”玄夜放下茶杯，語氣聽不出喜怒，“君樓既是父皇留下的念想，便好好打理著。若是缺人手或銀錢，儘管跟我說。”
“謝皇上體恤。”綠琦躬身應下，團扇搖得更輕了，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過的精光。
從鳳梧宮出來，玄夜坐在馬車上，指尖在膝頭輕輕敲擊。綠琦的回答無懈可擊，可他心底的疑慮卻更重了。君樓的異常、神秘的麵具人、匿名的紙條、綠琦的滴水不漏……這一切像一張無形的網，正悄然收緊。
“李德芳。”玄夜掀開車簾，目光冷冽，“加派人手盯著君樓，尤其是綠琦的動向。還有，查清楚綠琦去君樓的頻率和時間。”
“奴才遵旨。”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規律的聲響。玄夜望著窗外掠過的宮牆，忽然覺得這看似平靜的皇城之下，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暗流。而那座承載著太後回憶的君樓，或許正是解開這一切謎團的關鍵。
連續七日，李德芳派去追查老者的暗衛都空手而歸。
“皇上，那老者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暗衛單膝跪在養心殿的陰影裡，聲音帶著難掩的惶恐，“我們查遍了臨安城的客棧、碼頭，甚至煙然閣收留的流民，都沒有符合特征的人。城門的守衛也說，那幾日從未見過類似打扮的老者出城。”
玄夜捏著奏折的手指驟然收緊，宣紙被掐出深深的褶皺。他原以為不過是個跳梁小醜，沒料到竟能在神眷國的眼皮底下藏得如此嚴實。“擴大範圍，查所有近期遷入臨安的外地人口，尤其是會易容術的江湖人。”他頓了頓，語氣冷得像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暗衛領命退下時，恰逢樂安派人送來市舶司的消息——福船的防水桐油已刷到第三遍，再過半月便可下水試航。玄夜望著那封字跡清雋的信，忽然想起昨日她托白紙帶的話：“君樓的事，你若查得棘手，我可再去君樓一探。”
他當時隻回了句“安分待著”，此刻卻對著信箋出神。或許，對方的目標從來就不隻是他，而是想借著君樓、紙條、神秘老者，一步步將樂安也拖進爭鬥的旋渦中。
同一時辰，市舶司的碼頭正彌漫著桐油的刺鼻氣味。
樂安站在剛刷完油的福船甲板上，看著工匠們用細布擦拭船身。深褐色的桐油在陽光下泛著光澤，將木質紋理填得密不透風。“這油果然好用。”她指尖劃過船舷，“去年在商平鎮試塗的貨箱，泡了三個月雨水都沒滲水。”
市舶司主事笑著拱手：“全賴長公主指點，用菜籽油混合桐油加熱，果然比單純用桐油更耐用。”他指著船艙，“裡麵的隔艙也按您的圖紙改了，分成十二格，就算一處漏水也不影響其他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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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安正要看艙內的構造，忽然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孩童抱著捆麻繩跑過，經過她身邊時猛地撞了過來。
“對不住！對不住！”孩童抬頭，露出張沾滿煤灰的臉，眼神卻異常鎮定，不等樂安說話便塞進她手裡一張折疊的紙條，轉身鑽進搬運貨物的人群裡，眨眼就沒了蹤影。
白紙眼疾手快想去追，被樂安按住。她展開紙條，上麵的字跡與前幾日那張截然不同，筆鋒蒼老而顫抖，寫著：“君樓雅間一聚，有皇後遺物相贈。落款：劉全。”
“劉全？”樂安指尖在“劉”字上頓住，心頭猛地一跳。青竹整理的前朝舊檔裡提過，劉皇後的陪嫁管家就叫劉全，宮變後便下落不明，有人說他殉主而死，也有人說他帶著皇後的財物逃去了民間。
“公主，這會不會是圈套？”白紙的聲音壓得極低，目光警惕地掃過周圍的工匠，“前有老者送紙條，後有孩童傳密信，都指向君樓……”
“去備車。”她轉身往碼頭外走，腳步堅定，“既然對方出招了，我總不能不接。”
白紙跟上她的腳步，語氣帶著擔憂：“不等皇上的消息嗎？”
“等不及了。”樂安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玄夜的人查不到老者，或許劉全能給我們答案。”她頓了頓，補充道，“你去通知青竹，讓他帶人在君樓外接應，若有異動，立刻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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