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宗的早課設在山巔的露台上，每日天剛蒙蒙亮，弟子們便要踏著晨露趕來。
趙彥君入宗第三日，歡夢仙子便讓她跟著師兄師姐們一起上課。雖說是跟著學，實則是讓她先熟悉宗門的修煉氛圍，畢竟以她混沌靈根的特殊性，多數基礎功法並不適用。
她抱著歡夢仙子特意為她煉製的小木劍，站在露台最角落的位置。周圍的弟子們大多穿著統一的淺粉弟子服，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話，偶爾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幾分好奇。
誰都知道，這位新入門的小師妹是宗主從外麵帶回來的，還破格放在身邊親自教養。可她的資質確是最普通的五靈根，這般矛盾的身份，難免讓人多留意幾分。
趙彥君察覺到周遭的目光，有些不以為然，作為一個成功的乞丐，臉皮薄是不可能的。她心裡正腹誹著修仙界的人真沒禮貌，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趙彥君抬頭望去，隻見一個身著月白長衫的青年朝她走來，少年眉眼清俊，嘴角噙著溫和的笑，手裡還提著一個食盒。
“你就是眠蟬師妹吧？”青年走到她麵前，將食盒遞過來，聲音像清晨的露水般清爽，“我是沐熙，宗門裡的大師兄。知道你剛入宗，怕你不習慣早課的時間沒來得及吃早飯，給你帶了些糕點。”
趙彥君愣了愣，低頭看向食盒——裡麵放著一碟桂花糕，還有一小碗溫熱的蓮子羹，都是她在臨安城時連想都不敢想的吃食。她抬頭看向沐熙，見他眼神真誠，沒有半分惡意，才小聲說了句“謝謝大師兄”，接過了食盒。
沐熙看著她小心翼翼捧著食盒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那是混雜著懷念與心疼的神色。
他本體是蘭若寺的金桂樹，三百多年前，煙煙還在蘭若寺的時候，總愛坐在他的樹蔭下看書，還時常給樹乾澆水、修剪枝葉。
後來陳蹻將他的善魂放在他的本體內溫養，養好傷的陳蹻改名皓然，更是通過他往返於畫壁。他能生出靈智還多虧了皓然的妖力，當然也不可避免的被皓然的妖力和心思影響，所以他對煙煙有著天然的好感度。
昨日他聽聞宗主收了個叫趙彥君的小徒弟，心口有玉蟬胎記，便特意去了攬月居外徘徊。當他聞到趙彥君身上那若有似無的薄荷混百合香時，便瞬間認出了她就是當年的煙煙，是那個曾給蘭若寺帶來無數生機的豔鬼。
三百年了，她終於轉世歸來，隻是記憶儘失，成了個需要人嗬護的小姑娘。
“快吃吧，待會兒早課就要開始了。”沐熙揉了揉她的頭發，動作自然又溫柔，“糕點是我親手做的，你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趙彥君咬了一口桂花糕，甜而不膩的味道在舌尖散開，靈台瞬間都清明了許多。她想起七歲生日那天，偷拿墨玉牌時的忐忑，想起在青羊鎮被豔鬼追趕的恐懼，再看看眼前溫和的沐熙，眼眶忽然有些發熱。
“很好吃！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桂花糕，謝謝大師兄！”
從那天起，沐熙便成了趙彥君在合歡宗最親近的人。
早課時，他會提前幫她占好靠近露台邊緣的位置，那裡既能聽清長老講課，又不會被太多人注視；課間休息時，他會拿出自己煉製的清心丹，幫她穩定體內亂竄的靈力；晚課後，他還會提著一壺熱牛奶去找她，看著她喝完才放心離開。
午餐和晚餐更是不必說，他總會拉著她坐在一張桌上，把自己碗裡的靈獸肉夾給她，還會耐心地教她用宗門裡的銀筷。這是她第一次用這麼精致的餐具，起初總也夾不穩菜，沐熙便手把手教她，一點也不嫌棄她麻煩。
不過幾日，趙彥君就徹底喜歡上了這個溫柔的大師兄。她會在早課開始前，偷偷在沐熙的書桌上放一顆自己煉製的一階聚氣丹；會在沐熙練劍時，坐在一旁的石頭上給他遞水；甚至會在晚上修煉遇到難題時，跑去找沐熙請教——哪怕很多問題沐熙也解答不了，他也會陪著她一起去問歡夢仙子。
這日晚課後，沐熙帶著趙彥君坐在攬月居外的蘭草旁，看著天上的月亮。趙彥君靠在沐熙的胳膊上，小口喝著熱牛奶，忽然聽到沐熙笑著問她：“眠蟬師妹，你長大以後，嫁給我好不好？”
趙彥君拿著牛奶碗的手頓了頓。她雖隻有七歲多，可在臨安城乞討的那些年，見多了街頭夫妻吵架、男人拋棄妻兒的場景；入宗後，歡夢仙子也時常跟她說“男人都是負心漢，你可以跟他們玩鬨，卻不能真的動心”。
她知道“嫁”是什麼意思，那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承諾，可她不敢輕易答應，她怕自己像那些街頭的女人一樣，最後落得被拋棄的下場。
但她也不想讓沐熙難過。
她抬起頭，眨著亮晶晶的眼睛，聲音軟乎乎的：“師兄，你長得這麼好看，以後肯定會有很多師姐喜歡你的呀！”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抱住沐熙的胳膊，撒嬌道，“不過我最喜歡大師兄了！以後我要一直跟師兄在一起，吃師兄做的桂花糕，喝師兄熱的牛奶，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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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隻說“一直在一起”，卻絕口不提“嫁”字，既哄住了沐熙，又沒給任何承諾。
沐熙看著她狡黠的小模樣，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她是在裝傻，可也不戳破，他有的是時間等，等她長大，等她愛上他，等她心甘情願地對自己說出那句承諾。他揉了揉她的頭發，輕聲說：“好，以後師兄一直陪著你。”
不遠處的廊下，歡夢仙子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她看著趙彥君小小年紀就懂得用話術周旋，心裡既心疼又無奈，這孩子是被從前的苦日子逼得，才學會了用小聰明保護自己。
她輕輕歎了口氣，走上前，將一件披風披在趙彥君身上：“天涼了，彆在外麵待太久，該回去修煉了。”
等沐熙離開後，歡夢仙子牽著趙彥君的手，慢慢走回房間。她一邊幫趙彥君整理床鋪，一邊輕聲說：“眠蟬，你要記住，男人的承諾就像天上的雲，看著好看，風一吹就散了。沐熙現在對你好，可將來他遇到更好的人，未必還會對你這麼好。”
趙彥君低著頭，小聲說：“師父，師兄不是那樣的人。”
“是不是，要等時間來證明。”歡夢仙子蹲下身，看著她的眼睛，語氣格外認真，“我教你這些，不是讓你不相信彆人，是讓你保護好自己。你可以跟沐熙玩，也可以喜歡他，但千萬不可把真心交出去。同為合歡宗弟子，萬一哪天他負了你，你會疼得活不下去的。”
趙彥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想起沐熙給她帶的桂花糕，想起他教她用銀筷的樣子，心裡還是覺得暖暖的。她知道師父是為她好，可她也不願意相信，這麼溫柔的大師兄，會是負心的人。
那晚之後，趙彥君依舊跟沐熙親近，卻也悄悄把歡夢仙子的話記在了心裡。她會跟沐熙撒嬌，會接受他的照顧，卻再也不輕易回應他關於“未來”的話題。
她像一隻小心翼翼的小獸，既貪戀著沐熙帶來的溫暖，又不敢徹底卸下防備，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跌進名為“感情”的陷阱裡，然後像師父說的“疼的活不下去”。
而沐熙看著她這副既依賴又防備的樣子，也隻是溫柔地笑著。他知道，他需要給她足夠的時間，讓她慢慢放下過去的陰影，也讓她慢慢習慣有他在身邊的日子，他會好好愛護她，一如當年的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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