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戶姓劉的人家,被薑白安置在店鋪最裡麵的角落。
男人劉根數次想張口說些什麼,可每次話到嘴邊,都被薑白一個“彆吵”的眼神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隻能死死抱著嚇壞的妻女,蜷縮在堆滿雜物的陰影裡,用一種混雜著恐懼與崇拜的目光,仰望著那個年輕店主的背影。
薑白沒有理會他們一家。
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兩盞從陰差手中繳獲的燈籠上。
燈籠被端正地擺在工作台上,慘綠色的火焰不安地跳動,將他半張臉映得明暗不定。
他拿起一把小巧的牛耳尖刀。
刀尖沒有去雕刻木頭,而是像外科醫生的手術刀,精準地探入燈籠紙的粘合縫隙。
沿著一條肉眼難辨的暗紋,輕輕一劃。
嗤啦。
一聲輕響,百年鬼藤製成的燈籠紙被完整地剝離下來,平鋪在桌上,觸手生涼,質地堅韌得不像紙。
接著,他開始拆解陰沉木的骨架。
每一根木條都按照原本的卯榫結構被精準分開,碼放得整整齊齊。
最後,工作台上隻剩下那兩團懸浮在半空的、無根無源的慘綠色火焰。
“陰火,好東西。”
薑白低語一句,從櫃子裡取出一個巴掌大小、通體漆黑的陶罐。
揭開罐口的紅布,一股能凍結骨髓的極寒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他將罐口對準其中一團陰火,喉嚨裡滾出幾個古怪的音節。
那團陰火劇烈搖曳,本能地想要逃竄,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死死拽住,最終化作一道細長的綠線,極不情願地鑽進了陶罐裡。
罐內的寒氣,似乎更重了。
就在薑白準備收取第二團陰火時,店鋪外,那個如雕塑般靜立的朱砂紙人,毫無征兆地轉過了頭。
它那雙純粹由墨點構成的眼睛,“望”向了街道的儘頭。
一股比先前陰差隊伍龐大十倍的威壓,如海嘯般席卷而來。
街道上的路燈光線被瞬間壓製,燈光扭曲、黯淡,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
地麵上,一層肉眼可見的薄冰以驚人的速度凝結、蔓延,發出細微的“哢哢”聲。
空氣不再流動,所有遠處傳來的慘叫和噪音,都在這一刻被徹底抹除。
一種能壓垮心神的絕對寂靜,降臨了。
八個身材異常高大、身穿黑色甲胄的鬼將,抬著一頂雕刻著猙獰獸紋的巨大官轎,踏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出現在街口。
他們的每一步落下,地麵上的寒冰就加厚一分。
官轎沒有轎簾。
裡麵端坐著一個頭戴官帽、身穿城隍袍服的中年男子。
他的身體凝實得如同真人,隻是臉色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機的青白,雙目之中,燃燒著兩團幽藍的火焰。
他的視線沒有在角落裡那戶幸存者身上停留一秒。
甚至沒有多看門口的紙人一眼。
他的目光,穿透被撕裂的卷簾門,筆直地落在了薑白身上。
“年輕人,好大的膽子。”
城隍的聲音不高,卻不是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在薑白和劉根的腦海中響起。
“殺我陰差,奪我魂燈,你可知罪?”
角落裡,劉根一家三口已經麵無人色,大腦一片空白,連最基本的呼吸都已忘記。
薑白卻像是沒聽見。
他慢條斯理地將第二團陰火也收進陶罐,蓋上紅布,再用木塞將罐口封死。
做完這一切,他才抬起頭,平靜地看向轎中的城隍。
“你的手下,過界了。”
他的聲音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
“這條街,現在是我的地盤。”
“他們進來辦事,壞了我的規矩。”
城隍那雙燃燒著幽藍火焰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他坐鎮江城三百年,這是第一次,聽到一個凡人,用這種口氣跟他講“規矩”。
“人有人法,鬼有鬼規。陽壽已儘,魂歸地府,此乃天理。”
城隍的聲音加重了幾分,神威如獄。
“本官奉天理行事,何時需要向你一個凡人報備?”
“以前不需要。”
薑白拿起一塊剛拆下來的陰沉木,在手裡掂了掂,感受著它的分量和質地。
“現在,需要。”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守在門口的朱砂紙人,動了。
它隻往前踏了一步,便擋在了店鋪正前方。
一股無形的氣場以它為中心驟然擴散,那是一種絕對的“靜”,蠻橫地將城隍帶來的、足以凍結魂魄的龐大威壓,硬生生地頂了回去。
八名鬼將齊齊發出一聲壓抑的怒喝,手中的鬼頭刀上黑氣暴漲。
城隍抬了抬手,製止了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