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審判般的威嚴,在店鋪裡激起回音。
“江城城隍,趙昱。”
“奉陰司之命,特來查問。”
“昨夜城東百足鬼母巢之事,可是閣下所為?”
薑白看著他,麵無波瀾。
他拿起櫃台上的一塊抹布,慢條斯理地擦著手。
櫃台後,賬房先生卻有了動靜。
它放下筆,從櫃台下取出一本空白的冊子和一支嶄新的毛筆,放在櫃麵上。
然後,它對著門口的老者,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城隍趙昱眉頭一皺,眼中神光一閃。
“閣下這是何意?”
薑白終於擦完了手,把抹布扔在一邊。
他指了指那本空白冊子,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菜市場跟人搭話。
“來訪登記。”
“姓名,來路,事由。”
“寫清楚了,再談事。”
空氣,瞬間死寂。
城隍趙昱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愕然。
他身為一城陰司之主,受萬民香火供奉,巡查陰陽,執掌賞罰。
數百年間,何曾受過這等待遇?
讓他一尊正牌神隻,在這破舊鋪子裡,像個凡人一樣,做來訪登記?
劉根在一旁,已經駭得魂不附體。
趙昱的臉色沉了下來,一股無形的威壓自他身上彌漫開來,整個店鋪的木質結構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閣下可知,你在與誰說話?”
“本神執掌一城生殺,你……”
他的話戛然而止。
薑白從櫃台下的廢紙筐裡,拿出了那個昨晚扔進去的、燒得焦黑的黃紙小人。
“你是說,像這種一拳就能打爆的東西?”
他把那廢棄的紙人偶,隨手扔在櫃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趙昱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清晰地感知到,那焦黑的紙人殘骸上,還殘留著一縷讓他都心悸的純粹陽煞之氣。
正是這股氣息,將那頭連陰司都感到棘手的百足鬼母,連同它所在的整片空間,從根源上徹底抹除。
他身上的神威,不自覺地收斂了回去。
他再次看向薑白,眼神徹底變了。
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是他想象中的隱世高人,也不是什麼過路的仙佛。
他身上沒有法力波動,沒有道行根基,看起來,就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凡人,卻能隨手造出連神隻都為之忌憚的恐怖造物。
這不合常理。
這甚至顛覆了他數百年來對陰陽兩界的認知。
他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邁開腳步,走到了櫃台前。
他拿起那支毛筆,在賬房先生遞過來的登記冊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來意。
字跡古樸,鐵畫銀鉤,帶著一股金石之氣。
寫完,他放下筆,重新看向薑白,語氣緩和了不少。
“現在,可以談了?”
薑白看了一眼登記冊,點了點頭,像是在批準一份文件。
“說吧,什麼事。”
“昨夜之事,動靜太大,已經驚動了地府。”趙昱沉聲說,“百足鬼母乃是枉死城逃出的重犯,陰司追捕已久。閣下將其淨化,雖是功德一件,但也打亂了陰陽秩序。我今日前來,一是核實情況,二是……想請閣下,日後若再有類似出手,可否先與我江城陰司,通個氣?”
薑白聞言,笑了。
“通氣?”
他拿起櫃台上的算盤,撥了一下。
“可以。”
“出場費,谘詢費,保密費。”
“你們地府,用什麼結賬?”
“燒紙錢,還是記功德?”
趙昱的臉,再一次僵住。
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跟上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思路。
他想談秩序,談規則,談天地綱常。
對方卻隻想跟他談價錢。
他闔目再睜,壓下心中的荒謬感。
“閣下,這不是交易。”
“在我這兒,就是交易。”薑白指了指櫃台後的賬房先生,“它隻認這個。”
趙昱的目光,終於落在了那個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隻是默默記錄的紙人身上。
這一看,他那古井無波的城隍金身,都險些當場潰散。
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了一個由最純粹的“契約”和“規則”凝聚而成的存在!
它不是生靈,不是鬼神,它就是規矩本身!
難怪……
難怪這個年輕人敢如此行事。
原來他所依仗的,根本不是什麼通天法力,而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本源的“理”。
一種“我做事,你付錢”的天地至理!
趙昱忽然明白了。
他今天來,不是來審問,也不是來警告。
他是一個客戶,走進了彆人的店裡。
他看著薑白,臉上第一次露出苦笑。
“我明白了。”
“關於報酬……陰司自有定數。今日之事,我會如實上報。”
“告辭。”
說完,他對著薑白,鄭重地拱了拱手,然後身形一晃,憑空消失。
劉根雙腿一軟,徹底癱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薑白卻像沒事人一樣,拿起登記冊看了看。
“江城城隍……這地府的官,字寫得還不錯。”
他把冊子扔回給賬房先生,然後走到門口,把那個掛著三清鈴的紙人門衛扶正了些。
“下次有這種客人,鈴鐺搖響一點。”
“差點以為是來白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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