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寫著契約的紙角,落入井中。
沒有一絲漣漪。
幽深的井水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瞬間凝固成了漆黑的死物,將那片薄紙徹底吞沒。
萬籟俱寂。
後院裡,隻剩下角落裡賬房先生翻動賬簿時,紙頁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
薑白收回目光,轉身回到石桌旁坐下。
他拿起一塊未完工的竹篾,用指甲刮著上麵的毛刺,繼續打磨。
他很有耐心。
一個好的匠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等一塊木頭風乾,等一爐炭火燒透,等一個上門的“主顧”自己想明白。
現在,他等一根骨頭。
……
東海,水晶宮。
整座宮殿的流光溢彩正在迅速褪色,萬年不化的珊瑚叢林染上了灰白的死氣。
大殿中央,那口與陽間紮紙店相連的“海眼”,正瘋狂噴湧著一種並非冰冷,卻能凍結神魂的死寂。
水波不再流轉。
它們凝固成一片片鋒利的晶體,懸浮在半空。
那張紙角,穿透了龍宮萬年不破的禁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龍王敖廣的麵前。
紙上無字。
可“我要一截龍骨做斧柄”這句話,卻化作一道燒紅的實體烙印,直接燙在水晶宮內所有龍子龍孫的神魂深處。
劇痛,且無法拔除。
“放肆!”
龍王敖廣從王座上霍然起身,龍威激蕩,整座水晶宮隨之哀鳴。
他頭頂的紫金冠上,一顆顆鴿卵大的明珠應聲碎裂。
他活了不知多少歲月,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對方不是商量,不是請求,甚至不是威脅。
那是一種通知。
就像一個凡人走進自家菜園,指著最肥的一棵白菜說。
這顆,我要了。
“父王!何方狂徒!孩兒願率三千蝦兵,出海眼,將其碎屍萬段!”
三太子敖丙手持方天畫戟,滿麵怒火。
“不可!”
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龜丞相拄著拐杖走出,背上的龜甲竟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
他的老眼渾濁,卻映著一種勘破天機後的崩塌。
“三太子息怒,能將契約之言直接烙印神魂,此等手段,早已非我等所能揣度。”
龜丞相伸出布滿皺紋的手,指向大殿一側那麵巨大的“觀天水鏡”。
“老臣方才心血來潮,卜了一卦,卦象指向泰山。請陛下與諸位殿下看。”
水鏡之上,呈現出的,正是泰山主峰那道平滑如鏡的恐怖切口。
“這……”
敖廣的瞳孔狠狠一縮。
“一個時辰前,泰山被人斬斷。”
龜丞相的聲音乾澀無比。
“用的,是一把紙做的鋸子。”
“那位存在,嫌棄切口太糙,又用手將其抹平了。”
“斬斷泰山,隻為……”
龜丞相停頓了一下,吐出兩個字。
“鎮紙。”
鎮……紙……
三太子敖丙手中的方天畫戟“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他臉上的怒火,早已被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物質所取代。
那是恐懼。
大殿之內,再無聲息。
許久,龍王敖廣頹然坐回王座,聲音像是兩塊巨石在摩擦。
“他……要龍骨何用?”
龜丞相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做……斧柄。”
斧柄。
用紙鋸斬斷泰山做鎮紙,用龍骨做斧柄……
那這把斧子,是要用來劈什麼的?
劈天?
還是劈神?